东浦歌剧院门口一道红毯南北纵贯,满地落着随风起落的炮仗纸屑,和裕路两侧的小楼之间穿着交错纵横的各色带子,飘扬的旗铺天盖地。
沪上的市民纷纷从各处涌出,挤挤攘攘地簇拥在道路边缘,暗示着各种各样身份的老爷车从四面八方汇聚,不间断地从这条主干道上穿行而过,银色的布帘后边隐没的每一张脸,都在不动声色中左右着这个城市、乃至着半个国家的命脉。
待这一波车流驶过,东浦的大街只稍稍安静了片刻,旋即爆发出了比先前强烈而疯狂得多的欢呼与兴奋的叫喊。
围观的数以百万计的男女老少随着这第一辆包车的到来,自发地向前推挤,彻底骚动起来。这一浪盖过一浪的势头让冯家派来维持秩序的警卫兵不得不拔出了警棍,挥舞着逼迫他们退到限定的区域后,而人们却根本不理会他们。
那是名满大江南北的角儿们的专车到了。
冯征这回是沪上百年不见的大手笔,怕是当年老佛爷在世,戏班子进京,盛大的排场也不过如此。
他请到了当今国内最富盛名的十八位角儿,行程从二十四日密密麻麻地排到二十六日夜里,几乎是把梨园名流集中汇集在了这一处,光是赶头一天开场的就多达十人。
角儿们打天南地北赶来,赶上趟的挤不上船的,堵在高桥江边码头进退两难,冯公馆为了接这一波名角儿就派了五辆奥斯汀轿车和三四十辆人力车,甚至在半个月前专程在码头和东浦祠堂间修了条直达的柏油马路场面之隆重当真是举世罕见。
派对的宴席也已经在东浦摆开,沪上人头攒动,入场券千金难求,贵妇女郎的脂粉气,席上烟酒缭绕的气味,还有炮仗点燃的轻微焦糊味,好像都交融起来,缓缓逸散在半空中。
十里流水席,八方蓬莱客,穷奢极欲,浪声难绝。
顾声和其他名伶同样,在数个场子之间辗转奔波,上午十时刚赶完这边的早戏,半小时后就得出现在城东的另一处,唱完还没歇过气来,下午两点的冯家堂会又开了锣,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还得赶各处的营业戏,一天基本消磨在了包车渡船和戏台子上。
对此江承是非常不满意的,他觉得顾声这么奔波劳累地四处赶趟儿实在太辛苦了,而顾声那细皮嫩肉又娇矜贵气的模样,是就该让人舒舒服服地给他供起来,把瓜果糕点酒菜茶水端到他面前专程伺候着的。
他无数次地想把那些不长眼的来递请帖的差役打死一个杀鸡儆猴,或者干脆把顾声扣在家里不让出去,如果换在三四个月前,他可能二话不说就付诸行动了,而现在,他那苍白到全由本能和暴力驱使的指导思想,居然渐渐有点地被那个人春风和煦,一如繁花盛开的笑意所动摇。
他恍然地在愤怒中察觉,顾声其实是很高兴去各种各样的场子唱戏的,他很高兴有人来邀请他,如果两个时间相撞他甚至比主办人还着急。
那是江承从来没有见过的顾声。
那个年轻人会在散了戏之后和几个同道买夜宵解馋,会因为别人打麻将三缺一而主动凑过去搓几圈,会饶有兴致地听来客说奇闻轶事时的南腔北调……他往往在这些劳工出身的人的粗陋漫谈里插不上什么话,只那么笑眯眯地听着。
他笑应该是很好看的,尤其像这种时候,自在又舒适地倚在藤条椅的靠背上,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昏暗的灯光下眼里透着朦胧缱绻的温柔。
江承很难说他看着那样的神色,心里会毫无触动。
顾声很少对他笑,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根本没有。
他对他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厌倦到了极致,以至于再激烈的憎恶都被滔天沃日的漠然覆盖。深究起来,很多时候顾声其实都极为消沉,他在江家别苑的时候常常卧在那张临窗的太师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