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来自江南浔州的最新消息,附带江承长兄江续一张近身照片。
失踪大半年的江家长子,据江承安排在南方沿海的亲信口信,最近出没于淮南,与多个南匪学生组织接触!
这真是石破天惊的大消息,江承一接到电报就急电浔州联络员,确认情报属实,随即汇报江知涯,显然江知涯那里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江承回江公馆的时候,听到楼上隐隐传来江母宋淑珍的嚎啕大哭声。
江承对他父亲欠了欠身,江知涯一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此事非同寻常,事关重大,我自己走脱不便,看来还是须得你亲自下江南一趟,以生出其他事端!”
“是!”江承颔首应下,转而道,“父亲,井田和幸遭刺一事,刑决一个柳眠怕是无法说服日本人,他们四处叫嚣柳眠背后有人指使,大肆渲染此事,大有借此入侵之图;且您大寿在即,届时各方人士前来,我若不在左右,怕是事务多有不便,引人猜忌……”
“哎,”江知涯打断了他的话,“你爹活了这把年纪,这点事还用不着你操心!你母亲这阵子思虑过重,倘若此次在淮南出现的当真是你大哥,找他回来,也是里里外外为我们家助力!你且去,这里我来应付。”
“是!”江承站直,向江知涯一鞠躬,“您保重。告辞。”
他命人联络了在江南的联络员,确保自津州到浔州都有人员接应,江南大部分土地尚未被战火波及,商贸活动繁荣,且局势相对稳定,租界内可提供一定庇护。
他风驰电掣地赶回别苑,对开车的老张道:“你和小李快去把随身物品拾一下,事不宜迟,我们中午就走!”
老张答声“是”,领命下车。江承走进别苑时,顾声正在楼下翻书,听到这动静把手里的书一合,站起来问道:“什么事?”
江承这才注意到他在楼下,目光在茶几上放的戏折子上一掠,忽的记起他上午时说接了沪上大亨的拜帖,要去唱新年堂会的事,不由得扬声笑道:“可真是巧!我这会儿也得到南方去一趟,刚刚接到电报,说我那失踪已久的大哥在江南找着了,江知涯非要我亲自去江南接他一回。”
他说着从楼梯上探头,语气颇为无奈地看着他说:“嘿,你看见了,这可不是我故意要跟着你到江南去。得了,你有什么要带的赶紧拿,破例让你多带一个手提包!”
顾声一时僵住,神情顷刻有点复杂,他放下书,犹豫了一下道:“我的东西已经拾过了。可是……你不是正替江总司令操办寿宴,不用留在津州吗?”
他的语气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失望,正因为这个巧合,江承有了和他一道下江南的名正言顺的理由。而沪上大亨的拜帖已经接了,不可能允许顾声突然变卦。
“这里江知涯亲自镇着。更何况他在浔州有驻军,我这回南下也有联络旧部的任务……”江承显然误会了他忽然之间沮丧的缘故,但还是从楼梯上下来了,叹了口气,搓了两把年轻人细白的颈子。
城门坍塌,风雨飘摇,朔风过处,河山如死。
战地狼烟四起,雨雪浇熄烽火,斜阳西渐,万里悲歌,风吹浮土百丈高,霞光浩然如血。
疾行的越野车翻山越岭,碾过白草,轧断伏尸残骸,阆苑倾塌,宫墙焦黑剥落;蓬门破败,市镇一片狼藉,车辙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士兵横冲直撞,平民结队奔逃。
他们没有选择飞机,而是开车日夜兼程,尽管舟车劳顿,胜在难以被别有用心之人察觉。
此时顾声在车后座上,目光从车窗外飞驰倒退的画面上掠过,面色看上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寡淡。江承恍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头一次把顾声强行从戏院带回家的时候,顾声也是这样地在后座上,遮了半边帘子的车窗把他和外边车水马龙的街道分隔开来,那水色似的眼波却揉进了天光,缀着某种近似于悲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