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他都已经退让到这份上了,给他一点方便,顾声就不能稍微领下情?
“江承,”顾声轻声叫了他一声。江承刚打算要挟他明天就写字儿,一听这声整个都虚了下去,凑近了小声地问他:“什么?”
顾声背对着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他说:“‘新津口’是什么?”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差点把江承就地引爆:“操了,在军部听这个东西,怎么回家也是这个东西,都他妈被日本人灌了迷魂药了吗?!”
江承捏着手里的烟盒“啪”地往床头柜上一抽,声音之响都不像是纸盒能发出来的,顾声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江承回过神,又有些愧疚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颈。
“我不是……大爷的,”江承懊恼地顺了顺顾声的背,“我不是故意吓唬你,你别……我就是天天听这……”
“报上没写。”顾声打断他。
“切,报上哪能登这个。”江承一哂,见顾声罕见对他的事情表示出一点零星的兴趣,一时恨不能把他知道的全都拿出来献宝,“我早跟明章说过,跟日本人谈谈外贸就得了,别琢磨到津州的地盘上来办厂挖矿的,就不听!沈闻昌一死,那帮东洋鬼子简直就是逮着了空子不松口,张嘴就是城东原美租界外一整片,老子能答应才有鬼了!谈判还没谈一轮,半路给老子杀出个程咬金敢情沈闻昌从关南赶过来之前,就已经和日本大将军井田签了保密同意书,要建什么‘新津口商贸共荣体’,就是搞经济控制资本输出那一手。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搞这些……操了,反正这三天天天开会谈判开会谈判说这个,过几天还要再跟井田和幸见个面,娘的,我现在听到‘新津口’‘共荣体’几个字饭都能吐出来。”
他是不惮跟顾声大谈特谈这个的,除了顾声对时局和对他一视同仁地不感兴趣之外,就是他那生受了三天的怨气也得有个出口暴力之外的出口,说起来竟一时刹不住口:“……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反正没安好心。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这几天日本人也都到津州来了,听说在哪落脚来着,好像就在租界外边一带欺男霸女呢吧……你在哪看见了么?”
“没。”顾声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又把自己往被子里裹了裹,像是要睡了。
“哦,”江承也没注意,骂了一顿也有了点困意,伸手去拉灯,“成吧,明儿个还得回去受罪呢,睡吧睡吧。”
如果熄灯的时候江承足够留意的话,他大概会在昏黄的床头灯熄灭的一瞬间,看到一点不同往常的东西。
透明的泪水从戏子苍白尖削的脸上滑下来,顺着他颀长柔和的脖颈淌向锁骨,而顾声此刻却是睁着眼的,那双眼里似有潋滟波光,此刻却带上了陌生而冷肃的冰凉,像是悲伤到了极致的空茫,藏起了某种汹涌如潮的东西。
津州近郊的凌晨行者寥寥,只有从南方长途而来的车辆偶尔穿过近郊的树林,透过薄雾的灯光在别苑厚重的深色窗帘上零星扫过,伴随着行车的呼啸渐渐远去。
顾声轻轻阖上眼,敛尽了眼底一片空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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