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摸着脑袋站起来的时候,天字号的第一炮已经被打斜了,大家摔倒一地,而炮位官从胸膛往上全不见了,就那样半截身体矗在那里。
“哇!”点炮手小李,从地上坐起来,盯着长官的尸体仓皇坐着往后爬,然后他站起来,猛地朝傻乎乎的王老头跑过来,脸色黑白相间,黑的是硝烟沾的,白地是他面无人色的脸色。
“会死?要跑?”一辈子兵的兵油子立刻从拿足兵饷的兴奋中回过神来,绿营八旗的绝技再一次上身,他立刻转过身就要和小李一起逃离炮台。
“退后者杀!”这时沙春元迎着两人,从满炮台硝烟中冲了出来,手里举着大刀,旁边他的马夫亲兵陈天浩紧跟着他,他们朝经过的所有人大吼,他情况也不见得多好,半小时前还如天神下凡般的闪亮盔甲,已经变得如厨房灶台上的灶王爷,黑乎乎,一路走,一路掉土掉灰。
“你们在干什么?!回去继续打啊!“沙春元盯着王老头和小李大吼起来,然后他站在炮台中央,朝四面地硝烟里大叫:“我们吃皇粮就要报国恩!今个为万岁爷而战!我们是大清士兵,不能被蛮夷打败!我沙春元今天对着老天起誓,我在炮台在!只要我活着,洋鬼子一步也不能上岸!是爷们,就他妈地别软!”
接着他认出了有了孙子的王老头,他对着他大叫道:“我想好了,你孙子就叫国恩吧!”
说罢,他刀指河道,厉声大吼:“继续开炮!”
在这当了一辈子兵也没见过地勇敢面前,王老头怯怯的看了看这个好像不认识的沙游击,转身跑回天字号炮位。炮声再起。
“快你妈的就位,谁他妈的跑,谁是软蛋!”陈天浩接替了死去炮位官的职位,因为这个炮位太重要了,沙春元让自己人监管。
看两门炮又开始发射了,陈天浩指着外面的洋人船大吼道:“爷们们。给我掀了那个逼!”
一炮又正中一艘小洋船,陈天浩看船上甲板上地洋人倒下四个,虽然这跟他们原来设想的一炮中,船就完蛋,完全不同,但大家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看着一炮打死洋鬼子,陈天浩兴奋的大叫起来:“回去我给你们请功!”
话音未落,炮墙好像突然裂开了。就好似有人在里面塞了一包炸药,正因为有功而咧嘴笑的白蛋子就在炸口前,碎裂飞溅的石块把这个年轻人打得血肉模糊。一声没吭就摔在地上。
捂着满头的口子,陈天浩挣扎着拉住炮墙上地大口子站起来,血顺着辫子梢朝地上滴,他扭头看了看疯狂炮击的洋鬼子们,又看了看倒地身亡的瞄准手,叫道:“谁会瞄准?谁会瞄准?赶紧上来!”
一时间没人动,大家已经知道洋人炮有多猛,三尺后的石胸墙一下打穿,炮位上的各人全怕了。都想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不想去别的地方,变动就意味着危险。
“谁?”陈天浩看着能上炮位的第一波熟练手好像没胆了,有些气沮,指着后面候补的炮手随便找了一个,大声叫了起来:“你上来!”
“我来吧,大人!”老王站了起来,“我当了30多年地炮手,瞄准手也干过。”
说罢他站起来。站到刚刚被打出来的缺口前,用胸膛掩盖住了好像虎口一样张着的它,指引着炮口方向。
“我为什么要出来?就为了大人说地一句你孙子叫国恩吗?”王老头满脑子混乱,“谁当兵不是为了吃皇粮?谁想当兵为了死的?我吃了30年安稳皇粮,都有孙子了,竟然傻逼了一把,也许是最后一把,孙子,你叫国恩!记住!”
但当他指引的一炮发出。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炮位里好像在硝烟里腾起了一条龙,大家并不说话。但眼神却变了,点炮手对他点了点头,他的位置被老张接替。
“好!就是这里,开炮!”王老头大吼着。
亲自来天字号炮位督战的沙春元也对他点了点头,一边用沾满血的手绢捂住脸上被擦破的伤
洋鬼子的炮轰越发密集了,沙春元从北炮台看过去,可以看到上面好像成了一口大锅,炮台就是锅口,白烟几乎好像一座小山一样升腾在上面,可想而知自己这里也一样。
敌人炮火犀利地可怕,整个炮台好像被掀了一遍,尸体遍地,被打坏的火炮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士兵被派到还在发射的炮位后面做候补,或者在敌人炮弹乱轰下尽力收拾着炮台上影响战斗的障碍。
而炮台被炸哑了一半,但天字号炮位还在怒吼,所以沙春元才亲自来这个最重要的炮位督战,目睹这些士兵的勇敢,他的血在沸腾,吸进硝烟再呼出来好像气都在燃烧,头发都一根根立了起来。
在他面前,陈天浩血流满脸的在指挥,这个炮位不停受到轰击,炮手一个又一个失去,而立刻又有新地士兵沉默的顶替上来,他用沉默迎接死亡,而他们的同袍和前面王老头回应的是沉默的点头,心照不宣的点头,对在他们面前不停杀害自己兄弟的洋人的仇恨,满清的国恩!
在炮位旁边,已经堆了24具尸体,24个大清忠勇之士都在天字号炮位为他们自己地信仰战斗过,洋鬼子地炮弹也炸不散这些满清文明的忠魂。
“一步不后退!南炮台还在响!我们也要响!今天天津右营地兄弟跟我血战到底!”沙春元在敌我双方的炮声中回荡在废墟一般的北炮台上。
但南炮台虽然还在响,却不过是零零落落的炮声从洋人火炮攒击下发出来,一个小时的炮轰完全打掉了炮台战斗力,北炮台也一样。
沙春元看着自己炮台上还剩下的几门炮地吼叫,他抽出刀来,指着炮台的一个又一个豁口大吼:“藤牌兵堵上去!”
从哪里可以看到,没有了炮台火力压制,洋人汽船已经安全靠岸,一群群的高帽妖兵从蒸汽船下来。朝炮台上冲来,法国军旗和叛军的小刀军旗好像针一样的扎着沙春元的眼睛。
“轰!”在沙春元眼前,堵住炮台塌陷缺口地满汉士兵被对方发射的霰弹好像鞭子抽麦子一样,死伤惨重,他从天字号炮位前跑了开去,举着刀大吼:“后退者杀!顶上去!”
在雨一样的洋枪子弹中。高帽洋人,白皮和黄皮的,好像魔鬼一样,用刺刀屠杀着肉搏的满清藤牌兵,没人能挡住他们。
“天啊!天啊!”沙春元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解下背后的弓,开始搭箭,但箭壶里满是绝望。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掀飞了英勇抵抗了一个半小时的游击沙春元。他浑身血肉模糊死在了炮台的废墟上,死不瞑目。
“沙大人死了!沙大人死了!”这惊恐地声音瞬间从一个嗓子里跳到另一个人嗓子里,传遍整个炮台。还在射击几个炮位立刻哑火了。
这群第一次见洋人,在对方压倒性炮轰下,疯狂抵抗了一个半小时的满汉勇士,却被顶梁柱的倒塌而彻底摧毁,人人都在逃命。
“靠他大爷地!老子疯了!老子疯了!我孙子叫平安!”天字号炮位唯一幸存的第一批炮手只有王老头,那炮位上一门炮就死了29个人,他竟然没死,他在连滚带爬朝妖兵攻来的相反方向逃跑时候,脑子里竟然是无比后悔的感觉。
而陈天浩无力阻止天字号炮位的溃逃。虽然他举起了刀,但他的勇敢无法追上老鼠一样风一般消失的士兵。
他怔怔的看着那门炮口发红的铜炮,好一会,然后好像突然惊醒了一般,大叫起来:“主子!”
在不远处,他见到了手握祖传金弓趴在地上地沙春元。
刀从手里滑了出来,他呆立不动;
溃兵扔着盾牌刀剑,疯狂从他身边逃开,他呆立不动;
洋人和宋军的子弹从他脸庞上擦过。他呆立不动;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沙春元,他家三辈子服侍的主子,就这样不在了?
然后陈天浩的身体猛的飞了出去,好像被一个大锤捶在身上,他趴在离主子不远处的地方,血从他胳膊上流了出来,但他却根本没看到没感觉,眼里只有沙春元。
接着一双皮靴停在了沙春元的尸体前,一只袖子上带着金色小刀交叉标志的手拉动了沙春元手里地金弓。但死去的沙春元好像不想放手。那只手猛的几拽都没把那弓从沙春元手里拉出来,一只皮靴在陈天浩眼前猛的踹上了沙春元的尸体。金弓易手了。
“哇哈哈,这弓不错啊。卖给海京古董店值点钱吧。”
趴在地上的陈天浩在周围满满的高帽妖兵面前不敢动,他只能装死,那声狞笑让他好像凝固在冰冷的地上。
周围妖兵在拿走好东西的丁玉展这个头离开后,纷纷去翻检沙春元这个满清军官地尸体,妄图找点值钱地东西,没人注意不远处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在流泪。
几分种后,那具尸体猛地跳了起来,甩着被子弹打骨折地胳膊,斜向狂奔着,如此之快,以至于米尼枪的子弹都没伤到他。仗着熟悉地形和满地溃兵乱跑,他进了炮台下层的一个门,没人往下层跑,这是死地,陈天浩进了黑漆漆的屋子后,扑通跪地,对着虚空磕了三个头,那是给主子的,然后又磕了三个头,那是给他父母的。
然后他掏出一包洋火来,这奢侈品是沙春元赐给他的,本来他想用来给沙春元游击点烟的,此刻陈天浩单手抽出一根火柴,划亮了扔了出去。
火柴的亮光照亮了这个仓库里的东西:火药、炮弹、子弹………
在联军占领北炮台半小时后,突然北炮台军火库爆炸,给联军造成了这次行动中最大的伤亡。
而在从没见过洋人的南北炮台3000士兵殊死抵抗并失守后,炮台后的炮台,以及周围的各路援军,突然明白了洋人是什么,然后6、7千人撒丫子就跑了,谭廷襄等大官逃往天津,大沽口突然成了不设防区域。
而先前因为担心大沽口太强、把英法打得太狠、以至于伤了和气的咸丰,接到《大沽口失守!天津告急!北京告急!》的奏章后,再次思密达了。
此次大战,督标、提标、天津镇标阵亡兵223名,天津练勇阵亡49名,火器营阵亡4名,提标阵亡9名,健锐营阵亡10名;
各营伤162人。
满汉官员阵亡9人,伤8人。
总之清兵死了近300人,受伤170人。
而登陆作战的联军部队,南岸登陆部队,英军180人,法军200人,宋军350人;北岸登陆部队,英军189人,法军100人,宋军200人。
英军战死3人,伤10人;法军4军官和几个水手阵亡,伤20人,宋军战死9人,伤30人。
其中法国和海宋伤亡过大的原因就是占领北炮台后,火药库莫名其妙的爆炸了。
“那是清妖的圈套!我要报仇!天津清妖要不投降,我就灭了他们!你给我转达!”头缠纱布、胳膊吊在脖子里的丁玉展对秦麻子气咻咻的说。
“谁他妈的让你抢这么积极,冲那么前,一个小炮台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居然自己都被火药库炸了,活该!”秦麻子斜眼看了一眼这个家伙,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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