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秋道:“但朝堂里多的是这样的事,你要为敌的,便是一群这样的人。你非得抛弃悲悯,摒除人性,才能与他们分庭抗礼。若是到了那样的关头,你当真能狠下心吗?”
卢冬青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我能。”
他说得很慢,却足够坚决,眼底甚至透出一股狠劲儿,一股不容轻视的傲气,若是有人击在他的身上,他便加倍地还回去。
卢正秋再次怔住了,曾几何时,他也曾看过这样一双眼,曾几何时,他便是败在这样的目光下……
卢冬青见对方突然陷入沉默,许久不言,便也露出慌张的神色,问道:“师父,我说错了么?我虽不会姑息恶人,但也绝不会偏离正道。希望……”他顿了片刻,才接着说,“希望师父能守着我。”
卢正秋凝着他,难掩眼中的讶异。
简简单单一个“守”字,蕴含多少热切的企盼,又落下多么沉重的负担。
年轻的心尚不懂得把握分寸,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将不加保留的热忱注入其中。
卢正秋本想提醒他,用一些老生常谈来告诫他,往后不要如此轻掷言语,索求承诺。
可他瞧见冬青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他只是轻描淡写道:“居然还要师父守着,果然是小孩子。”
“不是这个意思,”冬青立刻争辩,“我也会守着师父的。”
“我知道啦,有我看着,量你也不敢做坏事。”
卢冬青闻言,抿起嘴唇,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这句调笑的戏言中感到了莫大的宽慰。
他提议道:“眼下我们还是率先追查那瓶药的来历吧?”
卢正秋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点头道:“打听消息,自然要找人多的地方。”
卢冬青皱眉:“这萧条的镇子里,哪儿还有人多的地方?”
“再萧条的镇子也有人多的地方,人好比天上降下来的水滴,只要有低洼便会聚集,”卢正秋抬手一指:“比如那间飘着旗的屋子。”
卢冬青定睛远眺,在歪歪斜斜的石板路尽头瞧见一面旗帜,挂在一颗歪脖梧桐的枝桠间,随风不住地摇摆,陈旧的墨色勾勒出一只酒坛的形状。
那是一间酒馆。
第22章道阻且长(五)
梧桐镇建在两座山峰间的谷地里,陡峭的山坡遮掉大半天光,只留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
山路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石头已经磨秃了,露出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偶有民舍,家家户户都掩着门,从门前废弃的枯井和马槽来看,竟然看不出哪些已废弃,哪些还住着人。
酒馆的房子比周遭的民舍稍高些,有上下两层,显然也多年未经修缮,房顶的茅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师徒两人在歪脖树上栓了马,先后迈入酒馆。
陈旧的门扉被卢冬青推开,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和房间里的人声混杂在一起。
门声止住后,人声也跟着停下来。
房间里有二三十人,各自围坐在桌旁,此时瞧见有人进门,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二三十道目光,每一道都很锐利,像刺猬的尖刺似的,从四面八方汇集成一束,扎在外来者的身上。
很显然,这个地方并不欢迎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倚在柜台边的女人率先动身,绕过桌椅,迎到门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