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是万人敬仰的英雄,身边从来少不了荣光与赞誉。可现在,父亲却成了逆贼、罪人。
带兵入府的将领里,甚至有他熟悉的面孔,这些人都曾是父亲的部下,都曾与父亲并肩共战,如今却个个带着杀心,腾着杀意。
他眼前一黑,差点仰面跌落,背后被一只有力的手撑住了。
他偏过头,发现卢正秋正抓着他的肩膀。
他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我得救我爹娘……”
卢正秋斩钉截铁道:“不行,现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一动不动,覆在肩上的手骨节发白,牢牢地抓着他。
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家仆四散奔逃,士兵不断逼近,夫妇两人一起往后退,退到院子最深处,狄府的祠堂所在。
这里供奉狄家的列祖列宗,左右两盏长明烛泛着幽幽的光芒,将祭坛映照得终日通明。
在祭坛最高处摆着一只剑匣,狄向诚将剑匣打开,将藏在其中的长剑抽出剑鞘。
银辉铮铮,光华如虹,瞬间便盖过了烛火。
这是狄家的至宝,麒麟剑。
冬青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高声道:“不要,不要去,爹”可是他的声音却断在半途。
卢正秋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牢牢地钳着他的肩膀,任凭他如何踢打,挣扎,仍旧不放松分毫。
祠堂外,追兵渐渐逼近。
冬青目送着父亲的身影迎上黑压压的士兵,麒麟剑的剑气环绕着他,在他背后凝出元神,麒麟引吭长啸,辉煌宛如千阳。
然而那一抹灿烂的虹光只不过闪了短短一瞬,便被接踵而至的黑影吞没。
镇北军的锐组成环阵,将他团团围住,数柄钢刀一齐砍向阵中之人。
过去十年来,狄向诚为镇北军竭尽心力,毫无保留,在他传授的兵法当中,理所当然也包括狄家的剑术。
面对曾经的部下,学徒,他实在无处躲藏,左肩挨了一刀,腿上又是另一刀,浑身上下很快沾满了血。
他挣扎着想要突出重围,然而更多的刀锋如雨一般在他身边落下,终于有一柄斩向他的颈侧。
寒光一凛,冬青的心也跟着凉了,凉意钻心刺骨,令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
他看到健壮抖擞的父亲如同破布袋一般倒在血泊中,脑袋从身体上滚落,血流如注,麒麟剑跌出很远,被士兵们践踏在脚下。
明明相隔很远,他却仿佛听得见筋骨断裂的声音。
他的父亲再也不会与他争吵了。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越过这一堵高墙,回到院子中去:“放开我,让我回去,我不要丢下娘亲”
可卢正秋只是牢牢地钳着他,用温热的手掌盖住他的嘴:“走,跟我走!”
他感到对方扯着他的身体,试图带他离开这已化作炼狱的院子,他的手脚已经耗光了力量,只能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用仅存的力气扒住墙面,拼命地往院中看。
领头的兵士还在逼近,口中喊着:“将那羽山女人活捉,别让她咬舌自尽死了。”
狄夫人挡在祠堂外,娇小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她忽地昂起头,迈到长明烛前,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烛台从砖石中拔起,掷在地上。
灯油四处泼洒,火苗沿着湿迹迅速腾起,引燃了祭台上的锦缎。火舌在祠堂中蔓延,像是一幢赤红色的墙壁,将冬青永远隔在外面。
先祖的排位在火中倾倒,祭台最高处的剑匣也随之跌落,在火里如蜡烛一般融化,火焰窜上穹顶,将坚实的梁柱烧得一片彤红。
追兵越来越近,交叠的脚步声撼动脚下的大地。
祠堂开始坍塌,漫天的火星模糊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