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燕也拱手还礼,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安坐!”
那边张雷公声如洪钟,呵呵笑道:“飞燕贤侄,你这半天不来,可把这些家伙给急坏了。你别看他们一个个满脸堆笑,跟我扯东扯西,其实啊,那屁股底下就跟火烤似的,坐都坐不稳哩!”
张雷公的一席话,引得在场之人无不大笑,也让堂上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一点。
“多时未见,不知诸部这大半年来,可还安好?”张飞燕在主席上坐下后,开口问道。
“还算过得去,山地虽然贫瘠,但用心耕作,总能收获一点口粮,饿不死。”说话的,乃是于毒,他藏身于隆虑山一带,那里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只是土地贫瘠,不利耕作,日子难免就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就是就是,这大山之中,哪是种地的地方!比不得上使这里,成片的良田,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吧?”说话的,乃是白绕,他藏身于白陉一带。白陉又名孟门陉,是入晋的要道之一,白绕占着此处,以劫掠过往客商为生,最初的时候,倒也做了几桩大买卖,可惜随着往来客商的减少,他能捞到的油水,也越来越少了。
白绕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渠帅,都把目光投向了张飞燕,显然都在等着张飞燕开口。
张飞燕一时张不开嘴。几位渠帅的意思,他哪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来向他伸手要粮了。可是,你若是给吧,自己所部的粮食,也仅仅是稍有富余罢了,哪能填得饱其他各部数万人的肚子?若是不给吧,不仅会了伤了同教兄弟之情,也会动摇他这个神上使的威信。
张雷公见状,赶忙一拍桌子,喝道:“你们可别一个个的给我哭穷啊!特别是白绕!谁不知你占着白陉,打劫了不知多少的富商,现在倒好,跟我叫起苦来了!”
“黄天在上,我若是有半句虚言,就让天雷劈了我!起初的时候,我倒是劫了几个客商,弄了一批财货。可是,劫来的货物能当饭吃吗?我一个当强盗的——”
说道此处,在场之人登时哄笑起来,白绕老脸一红,继续说道:“又上哪卖货去?上哪买粮去?白白守着一堆废物挨饿呀!”
当然,白绕还有些隐情未曾道出,并不是他无处销赃,而是那些销赃的人,心肠太黑,抢来的货物往往只能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售出,为此,白绕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可他这会又不好意思跟别人提起。
“各部的处境都是如此之难吗?”张飞燕将目光从一位位渠帅的脸上扫过,突然间,他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不见郭渠帅?你们没有约他一起来吗?”
“嗤!”白绕冷笑一声,道:“人家郭太现在可发达了!哪还瞧得上跟我们这些人?”
张飞燕闻言大奇,赶忙细细询问,这才弄清了根底。
原来,郭太一路西窜,最后在王屋山一代落脚,干得也是落草为寇的勾当。谁知,后来不知怎地,郭太居然跟河东襄陵地方上的杨姓豪强,勾搭到了一起。
最初,杨姓豪强只不过是想结郭太为外援,就似门下养游侠儿一般,让郭太偷偷干一些脏活罢了。
可是随着双方的交往越来越深,郭太居然与杨姓豪强一起,干起了买卖私盐的勾当。
私盐的利润之大,收益之丰,自然与拦路抢劫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这条财路,郭太陡然而富,不仅不再为自己的温饱发愁,更是通过杨姓豪强,弄到了不少刀枪弓矢,摇身一变,成了河东地面上,数一数二的盐枭。而他的大本营,也从王屋山迁移到了襄陵附近的白波谷,与其余诸部几乎断绝了往来联系。
“郭太这个狗贼!我本想跟他商量,与他合伙贩卖私盐,谁知这个狗贼居然一口回绝了!更有甚者,山中缺盐,我本欲跟郭太买上一批,以解燃眉之急。可这个狗贼,却是坐地起价,给出了高于平常十倍的价格,全然不念往日的情分!上使,要不我等合兵一处,杀到河东去,灭了这个狗贼!”白绕愤愤不平的说道。当然,在这里,白绕依旧有隐情未曾道出,当日,郭太提出,白绕必须奉自己为首领,才能将私盐生意分润。白绕当然不肯,这才有了郭太后来报复性的提升盐价的举动。
“郭渠帅,此事可不能轻率。如今周边各郡,全都加强了防备,我等千里迢迢的杀到白波谷去,岂不是正好给了官军围杀我们的机会?虽说河东方面没听说有什么厉害人物,可是河内都尉杨勇,上党长史张扬,都不是好对付的,一旦被他们两面夹击,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们还能逃到哪去?”于毒劝道。
“其实,还有一途,或许也能走得通……”一人吞吞吐吐的说道,众人看时,却是眭白兔。
“未知眭渠帅有何良策?”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眭白兔迟疑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道:“那就是归降朝廷!”
堂中登时一片哗然,左髭丈八当即跳起来,指着眭白兔大骂道:“眭白兔!你这狗贼难道忘了大贤良师的恩德?居然敢提议归降官府,我呸!”
“没错,官府素无信义,当日在东郡和南阳,他们不知道杀害了教中多少已经投降的兄弟,投降一途,万万行不通!”于毒也断然否定了眭白兔的建议。
“大家静一静!让眭渠帅把话说完!”张飞燕抬手示意,屋里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眭渠帅,大家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我就问你,你何来的把握,敢去向朝廷投降?”
眭白兔轻咳一声,道:“诸位难道没有听说凉州之事么?”
在场之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知道凉州爆发了叛乱,并且一度因此而起意,想再次发兵进犯周边的郡县,可惜朝廷却丝毫没有调动太行周边诸郡的兵力,让他们白白欢喜了一场。
如今,他们也只是通过传闻,知道凉州的叛乱已经被朝廷平定,至于其中的详细情况,就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了。
见众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眭白兔胆气更足,开始侃侃而谈:“据说,凉州此次叛乱,虽然首领是羌人,但实际的主谋却是一个名叫韩遂的汉人。这个韩遂,起初不过是凉州刺史部下的一名从事罢了,可就是经过这一场叛乱,他身价倍涨。最终,朝廷不得不以征西将军的官职,来招降韩遂,结束凉州的叛乱。”
在场之人听到这里,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虽然他们不清楚征西将军的具体品秩,可是,在他们眼里,校尉都已经很了不起的官职了,何况是将军?如今尽然有人靠造反,换来了将军的职位,这实在是让他们羡煞啊!
“诸位,如今我等虽然不复有当日大贤良师的声势,可是好歹也有数万人马,时刻都在威胁着周边的郡县。朝廷为了防备我等,不得不在周边郡县屯驻大量兵力,每年所耗费的军粮物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只要我等向朝廷传达出归降的意思,想必朝廷一定乐意接纳我等。到时候,将军或许不敢奢望,但是司马、都尉之职,难道还求不来吗?”
此话一出,就连方才痛斥眭白兔的左髭丈八,都不由得捋着大胡子,沉思起来。
而张飞燕沉吟片刻之后,却是将脸一沉,喝道:“眭渠帅,这些消息,我等众人,全然不知,你却是从哪里听得如此详细?该不会是你已经和官府勾搭上了吧?”
眭白兔闻言,不由得脸色一白,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坦然道:“没错,上党张长史已经派人跟我联系过了,只要我愿意出山归降,朝廷不但会赦免我的全部罪责,还会授予我假司马的职务……”
“好哇!你果然你已经投了官府!眭白兔!我原以为,只有郭太那狗贼才能做出背叛黄天的事情来,没想到啊没想到!眭白兔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先叛变了!”白绕恨恨的抽出佩刀,往几案上一摔:“今天你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或者走出去!”
“有什么好说的?事到如今,难道诸位还想着建立‘太平乐土’、‘地上神国’这等荒诞不经的事情?行了罢!大贤良师连尸骨都化成飞灰了,诸位又何必装腔作势?诸位当日跟随大贤良师起事,有人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有人却是想乘机挣一份泼天富贵。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诸位难道就想眼睁睁的错过?不瞒诸位,张长史那里,我已经联系好了,这次回去,我就要率部出山,归降朝廷了。诸位有什么打算,也乘早罢!”眭白兔此刻反而心中一片坦然。
“罢了,人各有志,岂能强求!”张飞燕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粮食,我这里也没有多少,不过,膏腴之地,我这里多得是,诸位若是有意,可以带领部众,来我这里安家落户。”
“既是如此,那我回去之后,立刻率部迁来此处!”于毒首先响应到,其他的渠帅闻言,也纷纷表示愿意迁来。
唯有白绕,却是沉吟不语。迁来此处?那不又得事事听从张飞燕的安排?与其如此,还不如去投了郭太,反正都是奉他人为主,买卖私盐的出息,可比种地大多了。
几日之后,众渠帅各怀心思,离开了柏卜。只留下张飞燕,站在半山坡上,极目远眺,心中一片惆怅。
“到底要不要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