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饮泓睁开眼,瞧见不远处的林子里蹿出一团白雪似的人来,月白缎袄外还披了件白狐氅衣,映着张粉雕玉琢似的脸上一双水洗过似的眼睛,奔来的步伐虽急切,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云端栽下的小仙童。
宫饮泓津津有味地细细看了一遍,小时候的萧熠致漂亮,眸中还满盛着情绪,比起如今那副不动声色的冷漠模样生动可爱得多。
纵然如此,这幻境也太荒唐了些,幼时的萧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又怎么会眼眸泛红一脸掩饰不住的伤心呢?
宫饮泓都有些心疼了。
萧熠几步跑到了他跟前,俯下身又叫了一声:“宫饮泓。”他几乎是跪在了雪地里,狐氅和雪泥沾在一起,却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似的,伸出冻的通红的手在几寸深的雪里飞速扒着,眼眸像是一汪将倾未倾的湖水,看上去又深情又伤心。
要是萧熠知道幻境这么编排他,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灰飞烟灭了……
宫饮泓心惊肉跳又心头窃喜地伸手去抚小神君通红的眼睛,谁知却抚了个空,惊愕之下循着他目光向下看去,这才发现雪地里躺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小乞丐,正是幼时的自己。
宫饮泓豁然起身,怔然看着眼前这一幕,双足仿佛被冻在了雪里,再挪不得半寸。
被风雪掩埋的乞儿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整张脸冻的青紫,小神君把他挖出来,拿狐氅裹了,紧紧抱在怀里,踉踉跄跄地往前面走,嘴里低声喃喃着什么,还一点不嫌脏地蹭了蹭他的头发,神色温柔极了。
宫饮泓怔忡地笑了,他快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记忆了。
他看着小神君像捡着什么宝贝似的,把乞儿安置在山上一间破庙里,欢喜地捡柴生火,把他抱在怀里捂热疗伤,擦脸更衣,甚至无师自通地自冰里抓了只鱼回来,在火堆边做烤鱼,心中柔软又酸涩。
小乞丐已经醒了,盯着他的目光里全是警惕,浑身紧绷,像是随时准备跳起来咬人,却又微微发着颤,仿佛下一瞬就要害怕地哭起来。
盯着那副可怜兮兮的怂样,宫饮泓不堪回首地叹了口气,想伸手抱抱他,却只是静立着不动,因为正如他记忆中一样,下一瞬,小神君便抱了上去,低声安抚道:“不怕,没事了。”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得到的第一个拥抱。
宫饮泓低下头,缓缓地笑了。
那时他不到十岁,就在三日之前,被万法门通缉的父母终于在镇上被抓,当众处决,他就躲在旁边客栈的二楼上,在高声喝的人群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完了万法门的宣判,等到刽子手手起刀落,血高高溅起,他眼中一片血红,恍惚听见四面沸腾欢呼之声,心头忽的涌起一股无穷无尽的害怕,浑身冰冷地倒退了几步,扭头就跑。
他已经被母亲拷在柴房里三天了,身上还留着父亲毒打留下的淤青,他以为自己并不会为他们的死感到伤心。
可是他忽然明白,他也再等不到哪一天,等他足够乖巧懂事的时候,他们抱着他说,乖乖,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呢?
他哭着跑了很远,耳边仍然充斥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声音,直到气力耗尽,倒进雪地的刹那,方才醍醐灌顶父母是罪人,他自然也是罪人,三灾八难,千刀万剐,都是苍天有眼,活该罢了。
可小神君偏又把他从冰雪之中挖了出来。
他来得这样巧,仿佛于深雪中捧出一团火来,仿佛承载了上天诣旨的一句宽恕,是他做梦也不曾妄想过的神迹。
他会用珍惜的眼神看着自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