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把自己也吓一跳,连忙闭了嘴,怯怯的看向绫影。绫影只是淡淡的望着他,眼中不喜不悲,既无鄙夷,亦无怜悯,仿佛他们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青鸳此时进了来,给他们添了些茶水,附在绫影耳边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绫影呷了口热茶,道:“公子口中无家,心里却系着家里的人。只要人在,天为盖地为庐,四海皆为家。”
不知是因为手中初苦回甘的茶汤,还是绫影抑扬顿挫的声调,雷重秋觉得自己好像舒畅不少,胆子也大了些。他托着杯子,慢慢说道:“父亲威严,小弟跋扈。我在那庄子里,只有逃不离的繁琐,陪不尽的不是。先生不是江湖中人,恐不知我有个别号叫做千鼠。其实做个田间小鼠有何不好,总好过我这般为人。”
绫影心说您那小弟可不是跋扈两字囊括的了的。一般的纨绔子弟,要么风流成性,四处拈花惹草,欠一屁股情债。要么买卖关扑,一掷千金,欠一身赌债。雷敬春可是样样都占,他借着父亲的势力在梓州胡作非为,视律条法度于无物。旁人若要抓他,他随便几掌便能把人拍的不省人事。
虽说龙生九子,各有所长,雷震可能把武学的天赋悉数传给了小儿子。雷重秋练上一年也练不明白的招式,雷敬春俩月就能学会。所以没过几年,别说雷震,就连雷重秋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弟弟四处惹是生非,总有事主找上门来。这种琐事,雷震才不屑理会,雷重秋只得硬着头皮都接下来。雷重秋本就是个胆小的人,见天的给人赔礼道歉,受着众人唾骂,时间久了,人就麻木了。以致后来,再有人家受了雷敬春的欺负,跑到雷家要说法,只要看到的雷重秋开门,二话不说,先揍一顿。打完以后,恶气出了,扬长而去。雷重秋没辙,只得雇了几个打手陪在身边。自那以后,雷震更加不喜欢这个儿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雷重秋当然不敢把这些烂事告诉绫影,他还不想成个举世闻名的废人。
“韧且不断者,绝处才能逢生,”绫影缓缓道:“心中一灯不灭,暗夜亦为白昼。且世事无常,公子何不试试放手一搏。会有些什么新的转机,也未可知…”
雷重秋喝了几口热茶,道:“我也曾想过跑,只是还没出蜀地,就又折了回去。因为逃出来才发现,我连个傍身的技艺都没有。离了万钧少主这个称号,一口饱饭也吃不上…做人做到我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罢…”
绫影索然的瞄着他,不经意间从那黯淡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微光。
雷重秋到底离家出走了多少次,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不过每次的结局都是一样。起初他是在家里熬不下去了,想一走了之,后来想明白自己哪也去不了之后,就变成了一种调剂。
唯有一次,他出了梓州城,一路东行向夔州,六百多里地,他信马由缰,走了三天,途径一邸店名曰柏叶。这乡下小店开在山道旁,有三间大屋,店前支一长竿,把风帘高高挑起。门口停了些牲口货物,还有几匹良驹。店家姓杜,是对小夫妻。雷重秋住店的那日正好赶上杜郎不在,独留一小娘子和两名伙计在店里忙活。仔细算来这事儿距今也过了两年还多,雷重秋却连那店中设了几张桌椅都记忆犹新。只因他在小店中遇到一人,那人在他眼中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是自己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抹亮光。
绫影见雷重秋怔怔出神,慢言道:“雷公子可是忆起什么旧事了?”
雷重秋猛然回过神儿,羞愧的笑了笑道:“即便是我这般的无能之辈,也能见到伊人,在水之湄。”
“人活六道间,只要一息尚存,终会如飞蛾扑火,把自己烧死在心网中…”绫影这般叨叨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这俩人在偏厅里面自说自话,倒也相谈甚欢。绫大小姐在自己闺房里倚窗独坐,眉头紧锁,手上捏着个竹筒。竹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