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桃林,桃花瓣落,俨如一座世外桃源。
这庄子素有人细心打理,下人只需带主人家常用的贴身物什,其他的此处皆应有尽有。头来的第一日,数人先歇下,只有用晚膳时才凑在一起。席上,徐璎珞笑语嫣然,神色如常,坐了会儿之后,便假托不胜酒力,早早下去歇息了。
夜里,沈敬亭回到屋里。
徐栖鹤手中执着子儿,正一人对弈。月华朦胧,他身披雪白鹤氅,指尖黑子儿翻转,静默冥思,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待沈氏入内,徐三郎回眸一顾,见到来人,那周身清冷就化作春风,就像是谪仙入凡,终于沾染上了红尘烟嚣:“回来了?”
沈敬亭道:“圜圜白日玩得太开心,哄了一阵子,才肯乖乖睡下。”
徐栖鹤命下人撤走棋盘,跟着拿起酒壶,斟了两杯:“我改了个酿酒的方子,这桃花酿是我三年前埋在前院的桃花树下,你尝一尝。”
沈敬亭执起酒盏,便看那透明的酒液上飘着桃花瓣,一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他抿了一口,这酒液不算辛辣,醇香却弥久不散,让人回味。话及三年前,沈敬亭心生一丝感慨,放下杯盏,轻道:“那时候,圜圜还这般小,怕生得很,只许你抱着。”
回想当年种种,确有许多令人唏嘘之处,他又不想到徐璎珞今夜强颜欢笑,不禁一叹。
徐栖鹤却是一笑,悠悠道:“这不过头一天,由她散心几日,指不定便通透了。”
此话亦有些道理,如今徐三爷放下了执拗,经营之事大多交由下头的人去做,人便随意了许多。想来,也是无事一身轻,人的气色也丰润了起来。沈敬亭恨不得盼着他活得长长久久,少寻些烦恼,便不再提这些烦心事,同徐栖鹤于月下饮酒闲谈,待酒意有些上头,二人才一齐歇下。
翌日,数人闲游山中时,徐璎珞也相随着,相处虽说融洽,但是她的话却不多,之后便说回屋歇去了。
沈敬亭叫婢女来问话,那丫头说:“小姐用了点东西就睡下了,在府里的时候就这样,没什么神,人也瘦了一圈儿。”
沈敬亭问道之前可有叫大夫看过,确认徐璎珞身子无碍,就命人将桃花酿和几样致糕点给小姐送去,以供她这几日赏花时吃喝用,又命侍女好好照看小姐,有何不好必要第一时候告诉他,未想隔日再问,下人就说,小姐成天在院子里,没怎么踏出门过。
庄子里有一处专门酿酒的地方,沈敬亭闲步至此地时,徐家三爷正教导庄子的下人酿酒。屋子的中央的基架上架着一个铁锅,铁锅下头生着柴火,有女工将晒好的花瓣倒入锅中,发酵过酒液就从下头的管道流出。下人将酒用碗装了呈来,就见那白衣男子拿在鼻间闻了闻,听完了沈氏所言,他便淡笑道:“这是心病。”
徐栖鹤将酒碗放下,之后便执着男子的手走了出去。他们走到庭院,就见几个婢女正摘着桃花,将这些桃花晒干后,便可用来酿酒。
“心病?”沈敬亭喃了一声。
接着就听夫君说:“儿冰雪聪明,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细腻。尽管你和大哥对她疼爱有加,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因此在你跟前乖巧听话,碰上大哥,自然而然便隐藏不住。”
沈敬亭想了想,又轻叹一声。
“是以我方说,此事并非在于你,也不只在于大哥,而是在于她自己。”徐栖鹤缓道,“你和大哥是出于一片好意,儿自然晓得,可也许她的痛苦,正是源自于这份好意。”
“鹤郎何出此言?”沈敬亭不由追问。
徐栖鹤见他烦恼至此,摇头一笑:“我也是个过来人,儿的心思,我不能说全然看得穿,可至少能洞悉一二。”他望着远处,说话的声音极轻,却十分清楚,“有时候,人的善意,加诸于另一人身上时,反是另一种束缚,愤怨无所寄,而又自生惭愧,儿即想当个听话的好女儿,却又不甘于此,心上难受折磨,久而久之,就成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