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瓦尔良”号蒸汽轮的烟囱白烟袅袅,客轮从扬子江面上缓缓驶进黄埔江,李经述一身便装,站在甲板上观光,湿润的江风迎面吹来,晨曦柔亮的阳光,铺满了带有零星薄冰的江面,吴淞口一带千帆云集,密密的桅杆像树林一样高耸向天空,附近还修建了一个边防炮台,一些吃水不深的货船在炮台附近卸货。
这便是大上海了,从1843年开阜通商,经过四十年的发展,这里成了东方的金融中心,各种洋行林立,还修建了铁路和电报线,当时一年的贸易额都达到一亿美元,大约价值六千万两白银,名副其实的商贸之都,又称“东方巴黎”,繁华程度远超过日本东京。在这样的地方,生意人多如过江之卿,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两三天就“血本无归”。
轮船再往前开二十分钟,李经述就看到了上海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静卧在黄埔江的河弯处,蜿蜒的河岸停泊着十来艘国外蒸汽轮船、驳船,很多从伦敦和纽约来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兴致勃勃地上岸游览。岸边也有一排排错落排列的仓储,很多脑袋上留辫子、面显菜色的中国船工在吃力地搬卸货物,不时用软不隆冬的吴语吼来吼去。
李鸿章着急派李经述到大上海,因为上海是李鸿章扬名立万和办洋务的大本营。1862年3月,上海的商人、官员、绅士们因惧怕太平军而请求当时如日中天的曾国藩派兵保护,但曾国藩及其他部下都顾忌要深入到拥兵百万的太平军后方去作战,无人敢去。李鸿章带领5个营的淮军分乘7艘外国商船前往,千里突防,到达上海。在此后不久的上海虹桥一役中,李鸿章率3000淮军击败了包围他们的10万太平军,此战不仅令上海人侧目,防守租界的外*人从此也对李鸿章刮目相看。1865年,李鸿章在上海创办的规模最大的洋务企业江南机器制造总局,不断扩充,先后建十几个分厂,雇用工兵2800人,能够制造枪炮、弹药、轮船、机器,还设有翻译馆、广方言馆。除了天津,上海也就成了李鸿章办洋务最重要的桥头堡,绝对不能有失!而且,主战的左宗棠背后的商人胡雪岩,当时也常以亦官亦商的身份往来于宁波、上海等洋人聚集的通商口岸间做生丝生意。
在码头上,督理天津海关的盛宣怀和上海道邵友濂已早早在岸上候着。他俩的官阶此时都相当于三品道台,盛宣怀刚四十出头,邵友濂的年纪比盛宣怀略长三岁,但北洋大臣李鸿章在上海人脉颇深,盛宣怀是李鸿章身边的大红人,邵友濂自然对盛宣怀十分恭敬,看盛宣怀打了个寒颤,像没睡好,赶忙递上软丝绢,关切地问道:“盛大人,今儿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劳您大驾,一大早在此恭迎?”
盛宣怀回答说:“邵大人,不该问的,最好别问,等下你见到了,也务必保密,这是李中堂的意思。另外,好生伺候着就行。”
邵友濂笑道:“这个自然,在下官的地盘,说什么也要略尽地主之谊。”
李经述上了岸,邵友濂一看,传说中的李鸿章的龙子亲临,赶紧上前施行大礼,把他迎上一辆超级豪华的洋马车,四匹马都是英国的纯种白马,鬃毛如雪,没有一根杂毛。在当时的上海,豪华马车就相当于今天的劳斯莱斯,没一辆套洋马的好马车,都不好意思出门。
马车在大街上慢慢走着,从上海老城北门进了城,前进一里有余,李经述掀开马车的丝绸幔子,见一条洋泾浜,那是黄浦江的支流,英法租界的界河,北面为英租界,南面为法租界。租界里桥路通畅,教堂、洋行、医馆、茶楼酒肆、声色犬马之所随处可见。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官衙迎宾馆,那是一座传统青石灰瓦的大宅第,对称布局,中轴区为待客厅堂,由轿厅、百狮楼、四面厅组成,右边是庭院,植有楠竹,还有假山,温泉汩汩而流,环境清幽。
邵友濂的马车随后也到了,跑过来向李经述客套:“李公子,下官本已命人预定了外滩最好的威斯汀酒店,但盛大人说您喜欢清净,这客栈简陋,屈尊贵体。要是住得不习惯,下官马上给您换洋酒店。”
李经述此时待人接物已经历练得不错了,说:“有劳邵大人费心了,我看这里已经很好。久闻大人通欧语,精于商贸,晚上我和盛大人一起有要事商量,你若没其他公务,不妨也来参加,有些事也还需你的参与。”
邵友濂受宠若惊,道:“李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下官一定按时赶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晚上戌时,一轮昏月高挂庭院,在迎宾馆东边的一间客房,李经述、盛宣怀、邵友濂,还有下午赶到的轮船招商局帮办郑观应,他是历史上巨著名的《盛世危言》作者,时年四十一岁,盛宣怀介绍他颇懂商战。
他们四人围坐一张阔面方桌,方桌上摆了一人高的纸张资料,全是李经述让盛宣怀搜集的胡雪岩经商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