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出来了。他走背字运,连考两年童生试,连县试都没考过。他娘终于晓得考取功名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觉得孙小二不是块念书的料,也就随便他念不念书了。
明德药铺在炎热的暑天午后闭门。秦漾歇不住,每天午后跟孙小二去码头做活。
有几回他们俩热得大汗淋漓,坐在树荫下乘凉。这时海棠就会走过来,将浸过冷水的手巾和一壶消暑的凉茶交给秦漾。
其他做活的人见了要起哄,说秦漾年纪轻轻的,艳福倒是不浅。每回都让海棠羞红了脸,撑起伞跑回家去。
海棠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当年十八岁的海棠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姑娘,眉共春山,眼波盈盈,生的就是梦里伊人的模样。慕名前去说亲的人早就踏破了海家门槛,只是海棠不依。
她的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她爹。
她爹早就放过话了,秦家那小子要是拿不出两百两礼钱,就甭想着娶他闺女。
孙小二一听说这话就忿忿道:“两百两,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海棠他爹就是在为难你。这要是攒钱,要攒到猴年马月啊。”
孙小二不念书后,闲暇时在翻话本子。他说要不秦漾就像戏文里一样,带着海棠私奔算了,或是偷偷成亲,将生米煮成熟饭,海棠他爹也就没法拆散他们了。
秦漾没动这种歪心思。
海棠是个好姑娘,他想明媒正娶。而且他确实也得攒点钱,不然到时候她嫁过来,也得跟着过苦日子。
这事不晓得怎么被方梅知听了去。
秦雪文死了一年后,方梅知仍是整日恹恹的,却是能做点刺绣浣衣的活补贴家用了。
那日深夜他做完活回到家中,见到方梅知坐在灯下绣花。他正要回屋沐浴,就听见她冷不丁地问了句:“你想娶海家的那个小姑娘?”
秦漾“嗯”了声。
方梅知握着绣棚,将针线抽取出来,头也不抬道:“攒这么多钱娶个穷人家的闺女。”
她轻轻冷笑了一声,道:“死心吧。她爹说了这么高的礼钱就是不想把闺女嫁给你。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能攒够两百两。倒不如早点死心,也就不用省吃俭用过得这么辛苦了。”
当时秦漾已是疲惫不堪,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如鲠在喉。他不想跟她起争执,默默无言地回屋去了。
人就是很奇怪。只要还有一个念头在,就还能在长夜里摸索着走下去,还会有所向披靡的勇气。然而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道路险阻,而是那个念头犹如风雨夜里的明灯,摇摇曳曳的,最终还是熄灭。
很久以后秦漾才恍悟,孙小二和方梅知说的都是对的。是他太固执,是他不会变通。事事不会皆如他所料,由着他等下去,会横生枝节,会路走偏锋。
也就是第二年的初秋,老天爷像是怕赶不及似的,仓仓促促地就要将那个温婉秀美的姑娘塞进了别人的花轿。
秦漾也一直怕赶不及,没想到它真如狂风骤雨般欺压而来,打得他措手不及,连抵挡和回旋的气力都没有。
成亲前海棠偷偷地跑来见过他一面。她说她要嫁人了。她阿爹欠下了赌债,赌坊里的人天天上门逼债。正好有个县城商贾家的少爷上门说亲,她阿爹就允下了。
秦漾忘了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一瞬间山海崩塌,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送海棠回三水村去。从镇上到三水村路口,秦漾觉得走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海棠转身要离开的那一刻,秦漾抓住她的手腕,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秦漾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那一次他濒临绝境,晓得那是他最后一次时机。他望着她的眼神出奇的冷静,像是早已知晓了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