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门,只剩下夏柯一个人被摔门声震得摸不着头脑。
这是最开始,最开始就是一杯水。
怎么从递一杯水变成在学生会给他打下手,怎么从递一杯水变成给他买饭送饭,变成在他喝酒的时候给他挡酒,在他抽烟的时候在他耳边硬邦邦地说肺癌。
递出那一杯水,他就坠入无底深渊。商汤咬牙切齿从床上爬起来,早知今日,早知今日他就该剁掉那只给王八蛋递水的手。
好过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商汤把被子一把扔开,凌晨戴上塑胶手套,扫地拖地。
他小时候爸妈都长年不在家,爸忙工作,妈忙生意,他小学就自己上学,初高中住校,爸妈给他请了人打扫卫生,每天他回到家,一个人面对一座大房子,永远干净堂皇。爸妈都说忙,要下属每周来学校接他,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带他去市里最好的酒店吃自助,吃到他对自助餐厅比学校更熟悉。那时候他就觉得酒店和豪华却毫无人气的“家”没什么区别。
有一天他希望自己的生活有变化,告诉保洁一周都不要来,家里乱了,脏了,但是爸妈没回来,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商汤十五岁那年生日,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扫地,打水,拖地,用抹布把楼梯上的大理石扶手一个个擦干净。
谁能料到后来他做家务的强迫症都便宜了那王八蛋。
今年商汤二十一岁,黎明时分,抹布掉进水桶里,他把自己的公寓打扫得一尘不染,决定给自己对夏柯的感情做个了断。
同是清晨,夏柯到一条消息:出来。
他看了会儿那个号码,狠狠搓一把脸,像要搓掉一层皮,把麻木的疲惫都搓掉,披上羽绒服向外走。
外面还在下雪,不多时他的短发上就是一层白,雪籽也落在浓黑的眉毛上。
他每步都走得想回头就跑,他们校外停着一辆牛气冲天的路虎极光。夏柯走上去,敲了敲车窗,车窗滑下,一个衣冠革履的成熟男人,人是斯文儒雅,目光却颇为冷峻,在他身上一瞥:“上来。”
哪个法学院的学生都该认得,这是他们法学院副院长安冶。历史系高老头德高望重,私下里还被叫一句“老高”,这位安副院长比老高年轻二十多岁,但他的大名无论何时被学生提起,都得是毕恭毕敬地称一声“安老”。据说本校一届届法学院儿女口耳相传:拜安老,过司考。
夏柯笑嘻嘻:“不了吧,安老?您看这车,您再看我……”
安老赏脸加一个字:“滚、上、来。”
夏柯磨磨蹭蹭爬上去,顺手关门,头发上的雪籽融化,直着往上竖的黑发湿得像刺猬的刺:“您有事?”
安冶的神色忽地温柔了一些,想起小兔崽子眼睛利着呢,不着痕迹地转头看前方,从口袋里拿出张卡,扔到后座。
夏柯“哎哟”一把接住,听见简短交代:“拿去用,密码是你生日。”
夏柯就笑:“哎我说,您怎么老想着养我呀?”
“从你八岁起就是我在养。”
夏柯沉默了片刻,把卡放到座位上:“所以我不能再花您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