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柱出世了。

一个不需要太昊伏羲阵也能永久稳固的天柱。

六界已重归安宁太平。

因为那以应龙真身承载的补天之力方重铸的新天柱，将会千年万年长长久久泽被苍生，护佑天地。

这本该是值得六界庆贺欢娱之事，但整个天宫都处在天后丧女的悲恸中，一片素缟死气沉沉，压抑万分，不再起弦乐鼓瑟之音。天帝照顾着伤心欲绝的妻子，又要处理天劫带来的种种影响后续，许多事务也分予了景阳处置。

看着各方众仙呈上来的一片歌功颂德的奏折，言及对灵曦上神的追封谥号，应当万世称颂等等，其中不乏有斥骂要求处死白汐这个罪魁祸首之人，甚至对浮玄仙尊多有不敬抨击之言。

景阳只觉得眼眶温热，心口处如绞痛般，为什么他没能早点发现。

若是他早一点知道灵曦要做的事，是不是能改变她以身祭天柱的结局。

天劫过后，浮玄仙尊亲自向三界之主天帝请罪。

六界中对浮玄师徒已是骂声一片，连灵曦上神在世时过往不顾身份屡屡出手针对白汐，似乎也有了解释，被视为早就知晓白汐身份，几番出手都是为阻止灭世灾祸，只是终究碍于浮玄仙尊一而再再而三的庇佑而失败。

不过短短时间，种种猜测脑补就在六界流传开了，尤其是浮玄仙尊亲自到天宫坦陈请罪后，更加肯定了灵曦上神当初所为。

当初那些关于灵曦上神心性狭隘行事狠绝的贬斥言论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所有的仙妖人鬼魔，都只记得灵曦上神以身殉世，挽救苍生的事迹。

曾经厌恶私下非议过她的仙人心里羞愧不已，灵曦上神明明心怀正道，不在乎他人眼光甚至是天规惩罚，而他们却只看到表面肤浅的那些事，还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八卦，嘲讽她贵为上神天族公主，却陷入争风吃醋的私情私欲，一面地倾向浮玄仙尊这边。

却没想到，真正陷入一己私情的人，是在他们眼中光风霁月，护佑苍生的浮玄仙尊。

浮玄仙尊早已算到数百年内会有天劫，白汐便是应劫之人，甚至是不该存于世之的祸害，他却将此事隐下不说，欺瞒六界，间接放纵白汐引发天地浩劫。此等大罪，即便他是众生敬仰的上神至尊，也承担不起。

往昔六界众生敬仰爱戴浮玄，不单是他修为高深，更因他肩负着护佑苍生安宁太平的重任，受得起这份尊荣。

如今却是他有负苍生，也失去了众仙的信任。

天帝命他交出白汐受天规处置，却不想浮玄一早便将徒弟私藏了起来，不被他人知晓。

若非如此，早在天劫一结束，六界众人就恨不得活撕了白汐。即便是天命注定如此，她也不知晓后果，但天柱断裂，太昊伏羲阵毁，这些皆是因她一己私欲，追求修炼灵力而导致，她逃不过一个罪魁祸首的身份。

不说旁人，单是丧女的天后便对她恨之入骨，一直要求天帝对白汐处以极刑。

不止天族，整个六界都在逼迫浮玄交出白汐来。最终浮玄当着众仙神的面，毫不犹豫地立下天道誓，必定寻回灵曦公主魂魄，倾其所能助其复生重归神位，无论灵脉尽毁也好，沦为凡人也罢。

千年内若是无法完成此诺，他便如灵曦上神一般，身死道消，湮灭成尘。

因为这道誓言，天帝天后放过了白汐，但是浮玄依旧承下了百道天规神罚，并自行削去上神尊位。白汐也因不容于六界被囚于妖魔两界之间的碎玉山，永世不得出。

…………

灵曦陨身的第九十日。

太子景阳来到疏香宫，这处宫殿一如灵曦还在时的模样，月色溶溶，华贵雅致，让他有些分不清如今是梦是幻，直到……见到了明玦仙君。

听闻天劫结束后，他就一直留在昆仑山，没有回归天界。

不过一段时日不见，明玦仙君似是变了个人，脸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唯有手中紧紧握着霜色花纹的寒微剑，景阳认得那是灵曦心爱之物，也是明玦仙君所送。这也是为何在灵曦死后，他没有代天族索要的缘故。

他听明玦低声道，“我在天柱那里找啊找啊，却什么都没找到。”

天劫结束之后，明玦像是痴狂了一般，在天柱之下昆仑山找寻了无数遍，想要找到那仅仅一缕幽魂，却最终未果。他来到疏香宫，迫切地想要见到她的痕迹，她的手卷，她的字画，她在这里残存的气息。

似是想证明，她还活在这世间。

景阳听到他的话，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明玦不愿去面对事实，那就是她回不来了，凡是殉道之人身归天地，魂魄都会消散六界，再无复生轮回之可能。

猛地，他的右手捂在心口之处，那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绞痛在吞噬着，好似刹时就让他喘不过气来般，像是失去了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

百年后，天族地位因昔日灵曦上神殉道补天的大功德，广为六界爱戴敬重，感沐风华。但再大的恩德也压制不住野心和动乱，天界一位上神身归天地，另一位上神至尊元气大伤还离开了天界，这正是天界势力难得虚弱之际，于是妖魔两界十君聚集相约犯上作乱，意图侵占天界领土。

然不等天族太子景阳点齐兵将前往平叛。明玦上神便亲执寒微长剑，将那一个个妖君魔君都斩杀于剑下，染红了虞渊，还因此传出了凶煞的名声。

此事还引得三界震荡，令不少妖族魔族胆战心惊，唯恐他再一个不顺心，便又要大开杀戮了。连天界亦有不少非议声音，但都被天帝与景阳太子以其有功，一扬天界威势给压了下去。

昔日那个清雅高华的仙君仿佛已然不复存在，如今的明玦，好似一尊真正的杀神，六界惧怕不已。

明玦自己却不在乎这些名声，这些年来，他辞去了水神之职，一直在寻找着灵曦的残魂，既然天柱找不到，昆仑山找不到，那他就找遍六界。哪怕只有一丝也好，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天族也在不断努力寻找，希望能有机会将其复生。

浮玄自被削去上神之位后，就几乎没有在天界出现过，因为背负的天道誓，他也是最希望能让灵曦公主复生的人之一。百年匆匆而过，他只偶尔有闲暇去探望一眼被囚于碎玉山的白汐。

直到那日，找疯了甚至绝望的明玦提着长剑，劈开了碎玉山的重重禁制，欲亲手杀了白汐。

明玦心肠冰冷至极地想道，他早就该杀了她的，不是在天劫结束之后，而是在天劫发生之前。若他知晓会要灵曦牺牲补天，他一定早早杀了白汐这个祸害孽障。

浮玄还是拦下了他，神色似是悲悯道，“白汐在此已受到了她应得的惩罚。”

明玦冷笑着，“可她还活着，你还能见到她，而我的灵曦……永远也回不来了。”

看着他猩红得好似入了魔的眸子，浮玄沉默良久，却只有一句话，“对不起。”

他对不起白汐，对不起天下苍生，也对不起殉道补天的灵曦上神。但白汐是他的徒弟，他终究是要护住她的，哪怕让她失去自由，哪怕为六界众生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