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益听完,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穆云翼磕头,穆云翼拉他他也不肯起来:“自从娘亲过世,继母入门,我就以为是泡进了黄莲水里,没有再悲惨的了,不想到后来她更要把我卖进窑子里去,当时我已经是万念俱灰,要跳城墙了,幸好当初曾听过师父您的几段书,知道您是个仁义无双的,就求着父亲把我送来您这里当徒弟,当日您拒绝的时候,我已经打定主意,出门便要寻死了,后来卖给您当奴仆,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知您又对我这样好,我真是……真是……”他哽咽着说,“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您的恩情!”说完以头顿地,磕得嘣嘣作响。
穆云翼赶紧把他拖起来:“别磕了别磕了。”看他额头上已经要破了皮,赶紧跟他揉了揉,“我也不算什么好人,就像当日你爹把你带来的时候,我一开始也没打算你,还要你爹把你卖给我当奴才。只是有一点是我的宗旨,谁对我好,我就对谁更好,别人给我十个好,我得给别人一百个好,你这些天端茶倒水地伺候我,我都看着呢,尤其是今天晚上,如果没有你,我十有八九就真让那狗咬死了,这也算是救命之恩了,我哪还能真把你当奴才看呢?以后你就是我正式的弟子,你快别哭了,待会把饺子端上来,咱们来个拜师仪式,赶明儿我就开始正式教你说书!”商益听完更是惊喜感激,又要下跪,被穆云翼拦住,“待会一并再磕吧。”
说实话,穆云翼对于商益确实很感激,就算他当年做穆家二少的时候,也没有人围着他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给他洗内||裤、洗袜子,而且任劳任怨,脸上还总陪着小心,生怕哪下没照顾到,惹他发火,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穆云翼心里不感激是不可能的,因此才有今天晚上这个决定,虽然让商益读书,不入贱籍也在既定的计划当中,但也没打算这么快,原本还想考察个一年两年的,看看人品,再做决定呢。
饺子煮好了,端上炕桌,调好了酱油陈醋,香喷喷的让人猛流口水,高以纯在东侧,高以清在炕里,穆云翼在西侧,商益在炕沿上,围桌而坐。
穆云翼拿了从城里带回来的茶,让商益沏了一壶,然后跪拜敬茶。
穆云翼说:“我会的东西不少,除去书画绣乐不提,单是口头上的功夫也有那么几门。”他想了想,决定把单口相声和评书归到一起,“你是跟我学评书的,我就单教你评书,只是这个东西即是手艺又是学问,要想说书,先要看书、背书,把书里的情节人物全都弄清楚,再把主线支线都找出来,掰开了揉碎了,用大家爱听的话讲出来,评书评书,不但要有书,还得有评才行,你的评还的让听众认可,这就更不容易了,以后我都会慢慢教你。至于咱们这一行,祖师爷……”穆云翼确实不知道评书的祖师爷是谁,“嗯,祖师爷有三位,两男一女,各有各的风格,第一位叫做单田芳,专讲长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第二位叫刘宝瑞,专讲短篇,风趣幽默,脍炙人口,第三位叫刘兰芳,是个女的,声音清脆,掷地有声,我的评书都是跟这位三位学的……”
商益都用心一一记下:“三位师爷都是哪里人士呢?将来见了,给他们磕头问安方好。”
“呃……这个你就别想了,他们都不在这世上了。”穆云翼把能想到的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接过商益的茶,一饮而尽,“咱们这门的规矩,徒弟进门,师父要赐字号,还要有信物,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个手绢,现在也没法准备,等过完年回到城里,我再给你置办。另外入了这个门,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艺名,我是云字辈的,你呢,就是……”穆云翼踌躇了下,“就是……就是鹤字辈吧,就叫鹤野,商鹤野,希望你以后能够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商益激动地接连磕了九个头,穆云翼让他起来,上桌吃饭,拜师仪式就算圆满落幕。
饺子是酸菜猪肉馅的,高以纯知道穆云翼不喜欢吃太腻的,又添了牛肉在里边,每个饺子里都是一个紧实的肉丸,咬一口,满嘴喷香,这种饺子,就算是拿到县城里去,也算是难得了。
高以纯问穆云翼:“元宝,你教小益哥说书,他多久能开始像你那样挣钱?”
商益赶紧说:“三叔,咱们差这辈分,您叫我小益就好了,这声哥,我是不敢担当的。”
穆云翼点点头:“得看他的资质吧,一年学一部书,如果快的话,明年就可以开讲了,不过能不能像我这样挣钱就不好说了。”
高以纯有点企盼地说:“那你看我的资质怎么样?你也教我说书吧。”
穆云翼皱眉:“以纯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书读好,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高以纯目光有些暗淡,低下头夹饺子吃。
高以清说:“元宝哥哥,你教我吧,让我哥用心读书,我很有天赋的,你往日给我讲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给邱小宝他们讲,他们都可爱听了。要不我也像小益那样给你磕头拜师啊。”
说着他就真的要在炕上跪起来,穆云翼赶紧把他止住,又凑过来隔着桌子抓住了高以纯的手:“你们两个,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去读书,能读书,读得好,那就给我好好读,钱的问题,不用你们操心,我现在一个月挣八九两银子,足够咱们一家四口花销了,不但你们,将来我也要去下场赴考的,如果实在不行,读不成的,那时候再谋别的生路,都听到没?以纯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看你难过,我心里也不舒坦,以后咱们四个相依为命,可不能存了芥蒂,等将来,你如果实在不能进学,那时候你想挣钱,我非但不拦着你,还帮你想办法,挣多多的钱,好不好?”
高以纯点点头,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是我错怪你了,元宝,对不起。”
穆云翼松了口气,又把高以清和商益的手抓过来,昏黄的油光灯中,四只稚嫩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第40章夏公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马乐、墨香,还有计家兄弟照常来上课,他始终按照高以纯和高以清的进度教,三字经只剩下八页,因此这段时间都住在城里,没能回来,要不然早都讲完了。
不过几个小孩都是极用功的,学不到新的东西,就把已经学过的拿出来温习,马乐他们又跟着高以纯哥俩把没学过的补了,赶上进度,穆云翼把前面教过的高以纯哥俩的拿出来考教,马乐他们也都能够认识、背诵,并且清楚地讲解每一句话的典故,令穆云翼心里感叹不已。
他用了两天时间,把八页纸讲了,整本三字经便全部完成,小年那天放了假,各家祭灶扫尘,还要打理头发,古人也是要修理头发的,并非从生到死,一根不剪,相反要时常打理,弄得整齐有序才好。
穆云翼看到其他各方屋里除了扫尘之外,还剪了窗花,便把自己在城里买的红纸拿出来:“我不太会剪,你们谁会剪这个?”
高以清大声说:“我哥就会剪啊,记得小时候咱们屋里的窗花都是哥哥自己剪的。”
高以纯拿过红纸和剪刀,先折了几折,然后咔擦咔擦,熟练地下剪,一会功夫打开了,再在细微地方修剪一番,很快就剪出一个大红灯笼,周围四个流苏,下面是个莲华底座,看上去美极了,高以纯一只手提着给大家看:“怎么样?”
“天啊,这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啊!”穆云翼拿过剪纸,惊喜地欢呼一声,心里头暗自为高以纯可惜,就这个手艺要是拿到现代去,怎么也能捞个民族传统艺术家的称号,比上高中时候,教自己的艺术课老师还好。
高以纯又有点小得意,又拿过一张红纸剪开了:“爹娘走得早,我带着小五过日子,屋里没有女人,什么活都得自己想办法,譬如小五的裤子磨破了,上房屋里又不好求人,就得我给他弄,其实我并不是没做过针线活,普通的缝缝补补都成的,只是做鞋子倒真的是第一次。”
他又剪了四个,除了刚开始的莲花灯笼,又剪了一个童子骑鱼的,一个喜鹊登枝的,一个双牛对顶的,全部都美极了,穆云翼甚至都有些想放起来做藏了。
窗户纸都是今年新换的,虽然只是最廉价的草纸,但都干干净净的,一共四扇窗户,里屋两扇,外屋两扇,上面全贴了剪纸。
其他几房也都贴上了,只有上房屋里的最好,跟高以纯的这个不相上下,猜想着应该是出自高学红之手,大房和二房的就比较普通了,最差的是四房,就是跟这边对门的高学证家,都是一模一样的四只老牛,而且极为简单,手法也很粗糙,穆云翼看着比小学生的作品还不如。
看罢了各房剪纸,穆云翼正要回屋,忽然从上房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穿着齐整的长袍,头戴文士巾,腰间黄色流苏坠着一块玉佩,穆云翼知道高家只有两个人有玉,一个是最高老太太宠爱的小儿子高学成,一个就是考上了秀才的二儿子高学解。
他不打算理会对方,转身就要推门进屋,高学解却主动开口:“你就是元宝那孩子吧?”
穆云翼转回身:“是我,你就是以纯哥的二伯高学解吧?”
高学解儒雅地点了点头:“我就是高学解,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唉,当日我不在家,没想到就弄到这步田地,三郎和五郎小小年纪,三弟和弟妹又都不在了,怎能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们三个小的了。”
穆云翼笑道:“不苦不苦,没分家之前呢,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以纯哥每顿两个窝头,省下来一个给我,小五是一个窝头,吃得都瘦成芦柴棒了,自从分家之后我们过得可好了,不但吃上了米细粮,还总能有些荤腥肉蛋入口,要是原来的话,即便有这些,也落不到我们嘴里。”
高学解叹气道:“这些年为了供我读书,家里都是勒紧了腰带吃糠咽菜,尤其苦了我这两个侄子,我都是知道的,唉!好在明后两年,我不用赶考,前日又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