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翼心里装着事,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不过他也不敢再睡了,以错过牛大叔的车,轻手轻脚地从炕上爬起来,在锅里舀了水,小心地洗了脸。
“元宝你还要去县城吗?”高以纯小声地问。
“你怎么醒了?是我吵的吗?”穆云翼用一个虽然板硬,但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花布,一边擦脸一边走进里屋,高以纯已经坐起来了,穆云翼把他推躺下,“你再睡会吧,我怕错过牛大叔的车,那样的话就只能跑去城里了。”
高以纯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抓住穆云翼被水冰得很凉的手,合拢捂在里面:“元宝你在县城做什么挣到的钱?”
穆云翼想了想:“就是给人家讲故事,就像评书一样,但要逗人笑,然后大家就给钱了。”
高以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开始黯然起来,带着哭腔小声说:“都是我没能耐,要你出去向人家乞讨,我……”说到后边已经哽咽起来。
“哎呀你别哭啊,我挺好的,真的,而且并不是乞讨的,是像评书那样,凭能耐吃饭的,评书先生知道不?我跟不少人都打听过了,评书先生挺有地位的,以后人家都要叫我一声小先生呢。乖啊别哭了。”穆云翼心理年龄是二十岁,看着这样一个小孩子因为照顾不好自己而自责,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哄着高以纯,“别哭了啊,外边鸡叫了,昨天我就这个点走的,赶早不赶晚,你的脚受伤了,好好在家里养着,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他说完,在高以纯额头上亲了一下:“乖哦,我走了,晚上见!”
直到他出屋,高以纯都把脸埋在枕头里,一抽一抽地哭泣着。
到了城里,寻到昨天的地方,这回他有意地往西挪出一丈,离悦然茶楼的门脸更远了些,先唱了段太平歌词《单刀赴会》招揽顾客,然后说了几个小笑话,跟观众聊天,聚拢了四五十人之后,开始说定场诗,讲单口相声。
今天他讲的仍然是单口相声大王刘宝瑞先生的经典作品《斗法》,这段比较长,他先讲了一多半,然后开始跟观众要钱,有个赵员外听得入神,还特地让茶楼送了一壶茶和一盒小点心给他,穆云翼只喝了一杯茶,接着往下讲,全部讲完之后,又说了些场面,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说起他自己的遭遇,顺着说到高家,不过并没有把高家的恶心一股脑地全讲出来,只说高家为了讹诈他家里人,头一天晚上捡到他,第二天就给上了户籍,只这一件,也引得许多人议论纷纷。
他决定把高家的事每天透露出来一点,既能长期反复熏陶,让大家习惯高家是罪恶的,还能细水长流博取同情,多得点钱。
今天因为说得长,要了两次钱,加起来一共得了七十三个铜板,结果超越一开始的预期,再加上昨天剩下的五枚,一共七十八文钱。
中午是四个素馅包子,本来想买点肉包子带回去一起吃,不过想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还得准备三个人过冬的衣服和棉鞋,而且家里的那床被褥,以及漏风的窗户纸也得更换修补,否则的话,就只能在三九寒冬里,三个人在被子里紧抱着取暖了。
因此只买了三个馒头和六个素馅包子,剩下的钱,又拿出二十文来,去买了全套的线绣针绷子等物,和一大包各色零碎布头。
穆云翼算过,从现在开始到入冬,大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气越来越冷,他要添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单靠每天说相声,按照平均每天五十文计算,也还是不够的,必须另想办法。
他每天来县城,每天来回一共有将近八个小时都在牛车上度过,白白浪掉可惜了,得好好地利用起来。穆云翼原来上学的时候,有三大绝技,第一是画画,第二是书法,第三是刺绣,画画是主修课,书法是爱好,刺绣是选修课,他自己也挺有兴趣,专门研究过好长一段时间,曾经绣过整幅的《最后的晚餐》,被痴迷传统艺术的教授强要去了,当时在学校里也引起一阵轰动。
晚上回去的时候,穆云翼就坐在牛车上,挑拣出合适的布头,一边跟牛老大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边穿针引线开始绣东西,现在条件有限,大件东西做不了,他决定从荷包入手。
他先用红绸做了一个简单的福袋形荷包,内有里衬,外面简单地用金线绣了个隶书福字,再用黄绫条锁边,口部倒卷回来,里面穿上一条粉色的丝绦,拿在手里看了看,觉得还不错,今天吃完午饭,他特地在东市看了别家卖荷包的,大多粗制滥造,即便有些上档次的,上面绣点花鸟,也呆板无趣,穆云翼自觉跟传说中的苏绣、蜀绣那些高手比不了,但绝不会被偏远县城里的一群乡村妇女柴禾妞比下去。
他摆弄了一会,把荷包递给牛老大:“大叔,您看我这荷包做的怎么样?”
牛老大刚才就看的稀奇,这回拿到手里,啧啧赞叹:“你这娃娃手真巧,十村八店再没有谁家的媳妇有你这手艺,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刺绣属于女红一类,在古代只有女人才学,厨艺、针线是女子的必备手艺,便是农家院里,到岁数的女孩也要找人教,要不然将来不好找人家,而男孩子要是学这些,就要被人耻笑了,男子汉大丈夫,做女人的活,在世人眼中实在不像话。
通过这两天的交谈,牛老大也看出穆云翼原来的家里定然是大富大贵,那样人家的小公子,教授读书写字是正常,教他引线绣花,简直就堪比吃人了,就连庄稼院的人也没有这么做的。
穆云翼迟疑做思考状:“我也记不得了,反正今天看集市上有人卖荷包,就觉得自己也会弄,这不,买来针线一试,果真就做出来了。对了,牛大叔,我怎么没看见你带荷包啊?”
牛老大笑着把荷包递回来:“那荷包是给城里讲究人带的,我这副嘴脸,哪里配带这个。”
“大叔您说笑了,这荷包还分配带和不配带的?讲究人不过是穿了穗子,缀上些珠玉一类,我看今天在您对面卖炭的那个包大叔人家还带个荷包装银子呢。”
牛老大笑得更大声:“你别说了,老包那荷包原本是他婆娘给他做的,就是两块蓝布弄了个口袋,去年刚做出来的时候,还跟我们显摆,现在你再看,黑得都成了从墨水里捞出来的了。”
穆云翼把荷包推回去:“大叔,承蒙您老人家照看,肯带我进城,这荷包是我的第一个作品,虽然还有不少瑕疵,但意义重大,就送给您了,可千万别推辞,否则我现在就跳车,自己走回去,再也不好意思做您这车了。”
牛老大苦笑:“你做这东西是要卖钱吧?好好好,不说这些,只是我要是把它带回去,你大婶肯定怀疑是哪个姑娘送的,还不给我闹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到时候可就没有消停日子了。”
穆云翼想了想,把荷包要回来,又拿出金线,在北面绣了一列小字:小子云翼赠牛大叔。
“这回行了吧,这个东西就是我给你的,回家给牛大婶一看就知道了。”
牛老大再度苦笑:“你大婶不认得字。”他把荷包摆弄来摆弄去,“你写的是啥?”
穆云翼扶额:“你们家没有认得字的么?我听以纯哥说你们家五郎可是读书的。”
“小五是认得字,好吧,我就下了,以后大叔这车你就放心坐,不用总想着付车钱。”
穆云翼生怕他说出牛大婶会认为牛小五跟牛大叔串通的话,要是那样他也没招了,只能登门去送,但上门送个荷包太不成话,还得弄些其他的大件,就又得破一笔,见牛大叔下,他才松了口气,心想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不管在社会上还是家庭里,地位都是很高的,牛大婶即便敢跟丈夫耍泼,但牛五郎的话,还是肯听的。
穆云翼做荷包,没打算拿到东市摊子上去卖,自己没条件摆摊,直接卖给别的摊主价钱肯定会被压得很低,他想在自己说相声的时候,进行推销,到底是卖的好,还是当做奖品,抽奖奉送的好,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得先把荷包做出来才能想别的。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穆云翼做成了四个荷包,表面用淡蓝色的绢布,内用里衬,金线锁边,正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背面绣着一首小诗,既漂亮又有雅致,十分地高端大气上档次,虽然不如他绣画那么细,但也比市场卖的那些强得多了,穆云翼对比着市场上那些,觉得就算是定价三十文也能卖出去!
眼看着太阳开始下山,穆云翼怕伤了眼睛,就停了工,把东西都起来,全都塞进自己昨天买的那个“百宝囊”里面,拿在怀里抱着,迎着金灿灿的夕阳,坐在牛车上想着心事。
第10章白莲花
在路口跟牛大叔告别,穆云翼背着自己的百宝囊,颠颠地往回赶,离着老远就听见高家大宅里传来撕破云霄的叫骂:“哪里捡来的小狗崽子!也敢在咱们家称王称霸,真当咱们爷们娘们是纸糊的不成?不要脸的小王八犊子!有爹生没娘养的……”
穆云翼听了,火往上撞,步子又加快了几分,一路小跑,踩着风赶回高家,隔着院门,就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妇人在那里跳脚骂街,她穿着粉红色的长袍,垫着小脚,一只手叉在腰间,风摆柳似地指着西厢房破口大骂:“高小三我告诉你,你别跟我扯……”转头看见穆云翼进院,立刻又音调拔高了一倍,“小狗崽子你还有脸回来!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敢跟你四叔动刀子……哎哟!”
一个小孩拳头大的土块迎面飞来,狠狠地打在她的额头上,她疼得惊呼一声,捂着脸往后退,裹的小脚走路不好使,一下子跌翻在地。她没想到穆云翼敢扔东西打她,懵了片刻,从地上坐起来,又呼天抢地地开声尖嚎:“小白眼狼杀人啦!高以正!你个没用的东西,看着自家婆娘被打,躲在屋里连个屁也不敢放一个,做那缩头王八……”
穆云翼本来还纳闷这女人是谁,想要问问高以纯再做打算,现在听她自己喊出来,是大房高以正的媳妇,听高以纯说,他大哥和二哥都是读书人,长得英俊,学识也好,都已经成家,并且生下一个儿子,都是文曲星下凡,早晚能中状元的。
高以正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