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凡出了门深吸了一口气,对於贝律清没有留宿他的意思,不晓得是觉得轻松,还是忐忑不安,毕竟对於贝律清来说,他也就这麽一点用处。
当然,路小凡现在并不认为贝律清跟自己睡过觉,贝家大少对自己便有什麽了不得的感情,他牢牢记得贝律清讲过的自己只不过是让他觉得新鲜,现在不想睡他了,大约是觉得不新鲜了吧。
路小凡坐在门口还没等到公交车,就看见一辆浅灰色的皇冠在自己的面前停下来,车窗摇下,露出里面一张清瘦脸的男子,只见他笑道:“哟,这不是小凡嘛,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大鲍啊,你哥也去呢!”
路小凡很快扫了一眼後排座位,隐隐看到一个男子的侧面,正是贝律清,他连忙笑道:“不了,林大哥,我回去律心找我还有事呢!”
“那我们可走了哇!”林子洋窗户一关,很潇洒地扬长而去。
路小凡讪讪地看著绝尘而去的车子,难怪贝律清一口回绝跟自己吃饭呢,想想也是,他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有多少像林子洋这样的高干子弟等著跟他一起吃饭。
贝律清毕业於r大外交系,这几年常在国外大使馆里当外交官,可这位经年在国外的外交官却跟京城里这群太子爷们有著极为频密的过往,林子洋就是贝律清很铁的私交之一。
路小凡当然也相信贝律清跟这些高干子弟绝对不是只有私交这麽简单,这个圈子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钱,权二字,可惜贝律清似乎没有想到过要让路小凡也沾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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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凡工作了二年,在某化工单位的三产公司销售科当一个副科长,销售科仅有二人,正科长与他。(三产公司注:在九十年代中期大陆很流行的介於私营与国营之间的一种经营模式,也就是国营单位下设一种贸易公司,绝大部分是倒买倒卖单位的产品,但不局限於此。这是国营公司想拥有灵活的私营赢利模式的一种变通,三产由於滋生大量国有资产转移腐败而後被逐渐取缔,它也是後期流行的皮包公司的雏形)
不过路小凡对这份工作没有半点不满之处,他的单位做一些基础化工,如苯,二甲苯,国际形势紧张的时候都是紧俏的货色,工厂的单位卡得紧了,下游单位只好跑到他们三产公司求他们给点货。
科长这个时候总是谱子摆足,像是吃够交情,才让路小凡去厂长那里拿条子,工厂卖二千元一吨,他们卖二千三百,一吨就赚三百,人家还一脸感激,请吃请喝,末了还塞一点土特产什麽的当礼品。
工厂里的厂长通常都挂名三产公司当法人,三产公司发展到最高潮的时候,几乎每个厂级领导名下都挂著一个三产公司,法人当然是股东,到了年底分红拿足,厂长就像是给自家公司送钞票,批起条子来哪里会不痛快!
这麽一份肥差倒不是贝律清给解决的,而是林子洋。
贝律清只跟往常一样,很平淡地问他要不要继续读大学,路小凡嗫嗫地说不想读了,他也就不勉强。
其实路小凡隐隐觉得贝律清是希望他接著从r大的专科读r大的本科,但是他读得再多也不会变成像贝律清这样的人,还不如早一点工作,多赚点钱比较实惠呢。
而在贝家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想要什麽几乎不用开口,就有人上赶著为你鞍前马後。
路小凡虽然是个名不符实的便宜女婿,到底也是贝家的女婿,他还没从拿到学校的毕业证书,就得到了让他上班的通知电话了。
路妈知道路小凡是到厂里上班的时候颇有一点不太高兴,道:“为什麽贝律清是r大毕业的就能当大官(在跟妈看来外交官自然是大官),你们不是同学麽,为什麽你到工厂上班啊!”
路小凡自己知道读得不过是一个挂在r大下面的分属专科学院罢了,他可不敢跟贝律清称同学,连忙道:“妈,这单位很不容易进呢!”好说歹说才算打消了路妈要找贝沫沙的念头。
路小凡坐著公交车一路摇晃回了家,从公交车站下来,远远地便能看见挺得笔直站在铁栅栏门外的警卫兵,还有三三两路过透著敬畏与好奇的神色从里面瞄两眼的平头百姓,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也许是因为贝沫沙的人脉跟jūn_duì关联比较多的缘故,贝家没设在机关大院里,倒是被安排在了部队大院里。当初路小凡也是这麽抱著自己的包袱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向了大铁门内的这些房子。大院的最深处房子很高,京城里的官多,行政级七级的处长也就只能分到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而贝家是住在前排的小楼里,二层小楼一座按著一座,贝家就住在其中的一座。
小楼的院子不大,外墙上爬著五地锦,路小凡初到的时候正是秋天,叶子在黄昏里泛著红色,白墙红叶刹是好看,事实上整座院子的风格就是处处透著干净跟别致。
他们一推开院门,一个干俐落的妇女便连忙跑了出来,接过他们的行礼,嘴里道:“哦哟,为啥体勿打只电话回来,我好叫老吴去接那!(注:上海话)”
贝沫沙道:“没有啥行礼,不要麻烦老吴!”他转过头来对路小凡道:“这是咱们家的林阿姨!”又对林阿姨道:“这是小凡,我的女婿!”
路小凡立即开口叫了一声林阿姨,那女人道:“勿要客气,勿要客气!”她见路小凡一脸迷茫,便咬著舌头一字一字地道:“不要客气!哦哟,看起来以後还要讲普通话来!”
贝律心挽著她的手臂撒娇道:“林阿姨,有的烤夫吃勿啦!”(注:烤夫是上海人爱吃的一种豆类制品)
林阿姨一边提著行礼,一边笑著道:“老早做好了!”
“进吧,进吧,律清你招呼小凡!”贝沫沙说了一声。
贝律清叫了一声进来吧,路小凡便连忙跟著贝律清走进门,一踏进大门,路小凡只觉得白晃晃的墙面让他的眼睛都睁不开,朱红色的桌椅,漂亮的沙发,尤其是沙发对面那只超大的电视机让见惯了土墙泥瓦的路小凡一时间傻愣在了那里。
这是路小凡第一次踏进贝家的大门,做为一个小人物踏进京官的家门的那一刻,路小凡心里有的是一份乡下人进城的感觉,这里仅仅是用来瞻仰的而不家是自己的家。
也许这种感觉,路小凡从来没有改变过。
路小凡推开门,林阿姨在厨房里忙碌著,看见路小凡回就也不客气,道:“凡凡啊,快点帮我把菜捡一捡!”
“我换件衣服!”路小凡回了一声,进到自己的房间里放下公文包,把身上的夹克衫脱下来。
贝家有四间房,上面三间分别住著贝沫沙跟贝氏兄妹,下面一间房就暂时归了路小凡,对於不能与贝律心同房,路小凡是轻松多过遗憾,毕竟如果真与贝律心同房,大约也只能睡地板。
路小凡第一次睡在暖烘烘软绵绵的床上时,觉得虽然这间卧房不太大,五六步长宽的距离,除了一张床,只能挤得下一只单门柜,跟一张书桌,但对比自家那个晚上蟑螂四处爬,冬天透风夏天进蚊虫窑洞,路小凡都觉得这里条件好得有一点还是让他不踏实。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著,末了起身将路妈给的的手帕打开,里面赫然整整齐齐放了一大叠的十元钞票。路小凡数了又数,居然有五百元之多,想起抠门了一辈子的路妈,路小凡鼻子酸酸的,对心里曾经对路妈有过埋怨而惭愧。
那晚,他将钞票的每个角落都拿手撸平,然後藏到了自己单人柜的布包里,又躺回床上搂著被子,心里好像因为那一叠五十张的十块钱而踏实了许多。
路小凡换好衣服出来,贝家除了他以外,就没什麽人准时回家吃晚饭。贝沫沙根本很少在家出现,他分管了经济工作,本身就要经常南下,即使是偶尔得闲,也要去蜂夹道的高干俱乐部跟人打打桥牌。他管贝律心似乎只管到给她找个丈夫以她摊上官司身败名裂,之後贝律心怎麽样他就不管了。
因此贝律心还是像往常那样夜夜不归,饮酒作乐,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小产後更是玩得胡天黑地。对於贝律心来说纯真的爱情好比那水中花,她又怎能不堕落,她的堕落是愤恨的,是正大光明的,是别人欠她的。
林阿姨见路小凡抓起菜放入水中,连忙叫道:“哦哟,你这样洗菜哪能洗得干净,一点点放进盆里洗呀,哪能教了这麽多回,还是教不会的啦!”
路小凡低头把水盆里的菜捞出来,按著林阿姨的要求一点一点放入水盆中清洗。
这林阿姨不是真得贝沫沙什麽亲戚,而是贝家请来的保姆,也是贝沫沙司机老吴的爱人,专门给他们做饭跟打扫卫生的。贝沫沙祖籍上海,偏爱上海帮菜,所以便特地请了林阿姨过来给他们操持家务。
林阿姨在贝家的日子不短,贝律心几乎是她看著长大的,所以感情也比较好,自然会替贝律心嫁了一个乡下人而抱屈,更何况路小凡怎麽看都不衬她的心意。她常跟贝律心用上海话当著路小凡的面议论,叹气路小凡看上去就戆头!脑(注:上海话,意思是傻头傻脑)。
老上海人有一种通病,他们偏爱使用本地话跟人交流,他们想让你懂的时候,就会觉得上海话像国际流行语,不想让你懂的时候,又会觉得上海话乡下人听不懂──林阿姨就是这样典型的老上海人。
有的时候路小凡不得不一边吃著饭,一边听林阿姨议论他缸头缸脑。
贝律心本来就对嫁给了路小凡一肚子的委屈,被林阿姨这麽三天二头一叹,就越看路小凡心里越生气。尤其是自己一出门,那些蹦迪姐妹每次提到自己乡巴佬的丈夫就会笑得跟吃了药似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贝律心觉得自己在圈子里也不像以往那样受到年青男人的欢迎了,习惯了万众瞩目的贝律心把所有受到挫折都归结到了路小凡的身上。五年中正眼看路小凡的机会都不多。
菜洗到一半,门铃响了,路小凡起来开门,意外地看见一身光鲜的贝律心站在门外面。
“你怎麽回来了?!”贝律心通常整晚不归,天快亮才回来,路小凡在天没黑的时候见到自己的妻子都要不吃一惊。
贝律心头一仰就从路小凡的身边擦身而过,擒著自己的小背包便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快一点凡凡,律清要回来吃饭呢!”林阿姨在背後催了一声。
这一下把路小凡都给震糊涂了,不是跟林子洋吃海鲜去了麽,怎麽又回家吃饭了,但贝律清从来不是他能揣测的人。
隔了不到一刻锺,门锁再次响了,门口出现了穿黑色呢大衣的修长男人,正是贝律清。
他一进门,贝律心就从楼上冲了下来,路小凡见前一刻还浓妆抹妖姬打扮的贝律心,不过几分锺就换上了白色的毛衣套衫,浅靛蓝色的牛仔裤,活脱脱一个清秀的邻家女孩。
“哥,你回来了!”
贝律清脱下自己的大衣,将自己脖子那条围巾也取下,道:“是!”
林阿姨将菜端上桌子,道:“快吃饭,快吃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路小凡跟贝律心向来是分坐在桌子的两端,而贝律清将衣服挂好之後随意地在路小凡的身边抽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路小凡能感觉到贝律心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贝家除了肉,米油蔬菜全部都是部队特供,在那个年代食品安全还没有成危机的情况下,特供也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还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没有汤啊!”贝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