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崇慈恩,已故十一年。生时在s城一清水衙门做后勤工作,入中等,原籍桐乡市崇福镇。
母亲王秋萍,六十二岁,曾在崇福镇当地一个寺庙工作,退休后基本靠乡镇福利社的救济金度日,患有白内障和颈椎病。
按这个资料看来,崇秋算是彻底的草根阶级,崇慈恩早逝,估计为了让崇秋接受好教育,没少操心操劳。
霍春山皱着眉想,崇秋如果在老家,二十八岁大约已经娶媳妇生小孩了。现在在s城没钱没势又举目无亲,却不得不这样活下去,也难怪他自卑孤僻,这是被环境逼的。
把资料随意地塞进了抽屉,霍春山没打算跟邵湘宇提这些。据他所知,邵湘宇已经决定留在国内,理由不甚清楚,但既然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他人的私事也没必要插手。
……
崇秋最后几天给邵湘宇当助理,发现对方表现得跟平时有点不大一样。虽然依旧接他上班,一起工作,吃饭,回家,但是邵湘宇很少跟他说笑,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紧张,而是有点疏离。
崇秋觉得迷惑,前两天发短信时,邵湘宇还净说那些暧昧的话,现在仿佛换了一个人。
最后一日,他不得已开口:“后天学校那边就要开始上班了,我不能再来了。”
对此,邵湘宇只是仔细地瞧了他一眼,眼底一片深沉幽暗,然后说:“拾一下,吃饭去。”
他站起来,松松领带,拿了钱包和车钥匙,与崇秋下楼。
来到餐馆,邵湘宇点了一堆菜,还叫了酒,话还是很少,两个人闷葫芦一样坐着。不聊天,吃的就多了,吃到后来,崇秋也喝了不少的酒。
之后邵湘宇送他回家,人没有醉,脑子却昏昏沉沉的。崇秋心里莫名沮丧,但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来自哪里,也许是因为离别。
是呀,就要分开了,所以邵湘宇也不高兴说话吧……
到家的时候,崇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邵湘宇:“手机的钱,还有饭钱。”
邵湘宇挑眉接过,数了数,三千,然后只轻轻“嗯”了一声,随手放在一边。
崇秋的工资是由财务统一打到银行卡里的。三千,正好是他这个月工资的一半。
“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邵湘宇淡淡地问。
崇秋一怔。啊,肚子里的确有一堆话,可就是找不到出口。隐隐觉得,如果自己不说,邵湘宇就要走了,他心中慌乱的,吞吞吐吐道:“时间过得好快啊,同学会那天,你第一次送我回家,可是没想到现在你几乎天天送我……”
“嗯。”驾驶座上的男人直视挡风玻璃,除了这一声“嗯”,没有下文。
崇秋越发慌了,邵湘宇怎么不接着话题呢,以前都是他在说,尤其晚上回家,他会说很多有趣的事情,在美国读书时的往事,跟霍春山那些死党的趣事……
现在邵湘宇忽然惜字如金了,崇秋才开始怀念他的声音。那种温柔的,絮絮低语一般的磁性嗓音,让人听着就耳朵舒服,浑身舒畅……
崇秋在座椅上扭了几下,试图自然地引导话题:“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好神奇啊!”
“怎么说?”
“啊,不久前我都忘了自己还有小学同学,现在,竟然和你那么熟悉了。”崇秋比划着,“我们还一起打保龄球,我给你当助理,学会了电脑,还有了手机,还看了3d电影,唔,每天还能吃到那么多好吃的……”没有邵湘宇,有些东西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去接触,也无福享受。
“呵呵……”崇秋认真的语气让邵湘宇失笑,他鼓励他继续。
“……说起来,你只欠了我十块钱,可是我现在觉得反而是自己欠你,欠了好多好多。”
邵湘宇说:“你刚才不是已经把钱还给我了。”
“那不算,那个是我应该还的,但有些神上的东西还不出来,我解释不好……唔,其实这之前,我都一个人,白天上课,下班后也不知道做什么,日子过得像白开水,虽然谈不上辛苦,但也没有特别快乐。可是这段日子,我觉得自己突然间经历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你带给我的,有时候,快乐得像要飘起来,可有时候,又觉得,觉得害怕……”崇秋说着说着,蹙起了眉,一副自寻烦恼的模样。
“害怕什么呢?”邵湘宇轻声引导崇秋继续倾诉,能听到平时沉默的人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很难得。看来,他是被自己的反常逼急了。
崇秋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也不知道怕什么……”
坦白点说,他是有点恐惧,邵湘宇对他那么好,可是以后分开了,他们就又跟陌生人一样了。
“别胡思乱想的。”邵湘宇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回去吧,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崇秋下了车,这一次他没有先上去,而是看着邵湘宇的车尾灯扫过房屋,街边的灌木丛,然后一拐,消失在弄堂口。自己家的厨房能看到楼下的车子,以前每天,邵湘宇都会等他上楼开了灯才走的……
崇秋心里失落落的,就像被一条布带勒着,呼吸困难。
邵湘宇是故意的,他故意跟崇秋保持距离,故意疏远他,故意不再对他亲热宠溺。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跟姚莳分手后,邵湘宇又想了很多。要与崇秋过日子不是说着玩玩。但是,这场爱情从一开始,邵湘宇就太过主动,导致了两人暧昧到极致却还没什么发展的结果。
他对崇秋的心思已够明显,只是对方还不愠不火,没有表示。如果崇秋本身不知道男人可以喜欢男人,那情有可原。但他是知道的,邵湘宇一早就开导过他,而且在邵湘宇的攻势下,他很容易就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理性一点分析,如果崇秋一味地被示好、被追求、被告白,那么他只会顺其自然地习惯这些,并且默认邵湘宇的爱是理所当然的。
邵湘宇不愿遇见这样的结果。所以他的耐心,到这个时刻告一段落。
转眼开学有大半个月,崇秋不但没有接到邵湘宇的电话,甚至连短信也没有。以前几乎每天晚上,邵湘宇都会发短信跟他说晚安,还有早安电话……
崇秋一遍一遍翻着手机里的短信,邵湘宇的嘘寒问暖,邵湘宇的甜言蜜语……就算接时间已是上个月了,他还一条也舍不得删,无聊了就翻出来反复看。
邵湘宇在做什么呢,他很忙么,他晚上吃了什么,要不发条短信问问他,但怎么开口呢?
以前总是邵湘宇发给崇秋,崇秋回复。现在要让他主动,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学邵湘宇发“你在干什么”?那岂不是证明自己想他了!
崇秋赶跑了自己的羞涩情绪,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恨恨地想,邵湘宇真是太可恶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一个人,无论怎样都不会觉得寂寞空虚,不想念任何人,也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感受。除了偶尔记挂身在老家的母亲,他只有单调的两点一线式生活,上课下课,就这样过了六年,像一个和尚。
现在,这个和尚动了欲念,他想要邵湘宇的关心,想要邵湘宇的问候……他贪恋那种温存和美好,更贪恋邵湘宇提供的美食。
邵湘宇是混蛋!崇秋撇撇嘴,眨巴了两下眼睛。
其实,怪只怪自己定力不够。以前上学时老师讲一个伟人的故事,说伟人因为家里穷,每天只靠吃冻粥解饥,一个家境富裕同学知道了,念他可怜,送给他一堆好吃的,可是伟人什么都没吃,直到东西烂了坏了,丢了。那同学知道后很生气了,责问伟人,他却回答道,如果我吃了好的,就再吃不下自己的冻粥了……
崇秋觉得,自己就是反面教材的典型。
舔舔嘴唇,没有饼干也没有蛋糕,还是睡觉吧……
第二天去上班,在地铁上听到一个人的手机铃声,跟自己的很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自己的那只还是很安静地躺在口袋里,没什么动静……
崇秋又走了一天神,快下班的时候,一个女老师把音机打开来放,电台主持人介绍着一堆新歌老歌,崇秋慢慢地就被那些歌吸引了,他听了一会儿里面唱的你情我爱,觉得都像在说自己的心声。
晚上回到家,天一黑,崇秋就熬不住了。一个人无论白天怎么坚强,到了晚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躺在床上,身边寂静得可怕,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下午听到的几句歌词
“你传的短讯,不想删除的记忆,一遍又一遍重温幸福话语……”
“沉默的夜,电话是我整个世界,不停重复着你的号码,却没拨出的勇气……”
崇秋心中怅然,他的手机完全是为了邵湘宇存在的,现在邵湘宇不联系他,手机也显得寂寞极了。没想到,流行歌曲有一天也会成为自己的写照。
37父亲
又过了十来天,两人依旧半点联系都没有。
一时间巨大的落差让崇秋有被邵湘宇抛弃的错觉,心里酸涩得像吃了一篮筐没熟透的橘子,望着天花板,崇秋的心情起伏难安……
以前触枕即眠的幸福好习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睡前总会想一会儿邵湘宇,这种想念让他觉得呼吸困难,而且每每越想越难受。
这日,他实在撑不住,开始想念父亲来转移注意力。
小学的时候,自己睡得早,父亲下班回来,都会到他床边,摸他的头,给他掖被子,温柔地唤他,我的崇秋。
崇秋原以为那些只是普通的事情,直到高二父亲去世,他有一段日子夜夜梦魇,梦到他父亲下班回来,揉着他的脑袋如此唤他,每次他都哭着醒来,父亲却已经不在了。那时候才明白,平凡的感情一旦失去,也会像被割了肉那样痛苦。
这样的梦持续了将近三个月,才渐渐散去,父亲再舍不得他,还是得离去……可那些温暖的话,轻柔的抚摸,却被崇秋的身体和灵魂深深铭记着。所以邵湘宇发短信说“我的崇秋”时,自己会那样震惊,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但现在,邵湘宇也要离开了,他十几年的同学,二十八年来唯一一个朋友,要离开了。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崇秋想着,自言自语道:“爸爸,你在吗?”
大半夜的跟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说话,在别人看来这场景再诡异不过,可崇秋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不信什么鬼神,他只想找个人倾诉自己的迷茫。
“爸爸,我知道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爸爸,我最近过得很不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曾经告诉我,只有一个人才能坚强,依靠别人,就会变得软弱。以前我不明白,我分不清怎么样算是坚强,怎么样又是软弱,我只知道,自己一个人可以轻松地过好几年,一眨眼一样……爸爸,你说,人只有足够坚强了,才能去爱别人,否则被自己爱的人,就会伤心……你还说等我上了大学,有了好工作,才能找一个姑娘谈恋爱结婚,可是我很早就觉得自己会辜负你的期望,我养不起姑娘,我能把自己养活就很不错了……还有现在,我变得更不好了……有一个人……他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