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见到的是礼堂,很厚重、肃穆的建筑,一看就是军校特有的。但是再往里走,看见的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全都很普通,和他的大学没什么分别。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学校四处都空荡荡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他爬上宿舍楼顶,看见晒衣架晾满迷服。但是,也不见一个人影。他们又去田径场玩那些奇怪的军训器械。他终于找到军男残留的气息夏日里草木的味道。他由衷的跟伟道谢。伟不解的说,你很想来这里参观吗。他又不吭声了。
这时候已将近午间,太阳厉害起来。伟催他离开。两人便步出学校正门去搭车。从学校里头望出去,总觉得那校门不大像,这军校也跟他预想的不同。直到在公车站站定,再看一眼身后熟悉的街边小店,他才确定,这里真的是军男的学校,是他无数次来来回回、不得而入的地方。他没头没脑的开口:那个人跟我说,他等来这个学校进修的机会等了五、六年。伟问,谁?他念出军男的名字。他还是第一次直呼军男的尊姓大名,陌生感叫他心头一疼。他说不下去了。伟似乎却已经明白几分。两个人一路无话的回到学校,眼看就要走到宿舍楼,他重又开口,说起来真是好笑,那个人!那个军男,他和军男的那些事,那些原本要埋藏一辈子的事,真的要跟伟和盘托出吗?他激动得舌头僵硬,浑身颤栗。可是一旦开口,才发现事情其实非常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清。聊天、见面、不辞而别,仅此而已。怎么会这样简单,又怎么能这样简单呢。他不甘的追问伟,是不是很好笑,是不是很好笑?伟打断他,算了、好了、够了。他还是止不住的要问下去。伟便不再搭理他。伟的冷淡让他委屈得想哭,但他也负气的忍住了。两个人走到宿舍楼下,各自离开。
当天晚上,他便动身前往雷达连。夜间的长途汽车是卧铺,乘客都脱鞋躺下,车窗又关得严实,车内的空气便十分糟糕难闻。他强忍着恶心,找到自己的床位,再鼓不起勇气躺在那泡沫床垫上,便局促的干坐着。但又坐不稳当,必须用力的挺直腰背,扶着栏杆,时刻和车的颠簸抗争。所以坐不多时就觉出了疲倦,困意也上来了。不知不觉,他终于也躺下睡去,且睡得很香,一宿无梦。车到县城,天还没有亮。他在汽车站的小面馆买一碗牛肉面。面条吃完,正好搭最早一趟去小镇的班车。车子跑在笔直的县道上,窗外始终有一条小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河面浮着薄薄的白雾,雾里时不时划出一只小小的舢板船。他记得上次去雷达连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忍不住跟身边的乘客打听,这才晓得小镇新开通了县道,而之前的旧路已不再通行。新路笔直又稳当,很快就把他送抵小镇。镇里再没有去雷达连的班车。他跟街边一间杂货店的老板打听,托对方租得一辆面包车。
颠簸的盘山路上,雷达连真的近了。他曾无数次想要再来雷达连,又从没想过他会真的再来这里。看见“军事禁地”的告示牌时,他突然开始胆怯,忍不住说给司机,我们还是不去了吧。司机显然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说怕什么呢,那牌子都是吓唬人的。司机径直把车子开到了雷达连门口。站岗的兵恰好是他熟悉的。兵也认出了他,乐呵呵的问指导员表弟你怎么来了?他听说这话,不禁有一刹的恍惚,想着谁是指导员,谁又是表弟?然后才徒的紧张起来,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回避的真相到底是要揭晓。他问,指导员进修完没有回来雷达连吗?兵答,指导员进机关以后再没有回来过。他竟然客套的和兵又聊了几句才回到车里。他主动跟司机解释,我来给我表哥送东西,他却不在。长长的下坡眼看就要走完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去看雷达连。茂密的树荫里,雷达连大门紧闭,也带着漠然的表情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