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克己头始终低着,目光直直落在一处。
不用问蒋春也知道小子在看什么,适才刚亲上,自己就一柱擎天了,忍着没说,想不到仍是漏了馅儿。他倒不觉得没面子,不过陆克己才惊了胎,他可不容自己犯浑。牙疼似的啧了声,霍然起身。
陆克己眼疾手快住他衣袖不放:“我、我可以,胎已经稳了……”越说话越轻,颊似火烧。
蒋春瞪起眼:“找死啊?”
“真的!青翁讲的,他说问过郎中的。”
“嘁,个老东西!”
“帮主来吧,忍着很疼的!”
蒋春又拨一拨陆克己的头,咬牙道:“养着你的,甭瞎操心!爷们儿有地方泻火。”
陆克己闻言肩头一晃,手指将被面紧紧绞着,下意识咬着唇,看起来落寞。
蒋春颇感莫名,须臾恍然,旋即还坐下来望着陆克己低垂的面容许久,忽两指夹住他鼻头逼他抬起脸来。
“小兔崽子脑子又蠢得四四八八,爷们儿才说的话,能食言吗?”
陆克己张着嘴大口吸气,黯淡的眸色瞬间恢复了水汪汪亮晶晶的灵动。
蒋春嘴歪得更厉害了,松了手,垂睑乜斜:“小孩儿,还吃醋!”
陆克己揉揉鼻子,居然老实地一点头:“唔!”
“嘿”
蹬鼻子上脸小儿张狂,蒋春蓦然发觉自己的陆四脑子不好使,胆子倒是养肥了。
大寒雪未至,冬至始数九。这一日昼最短夜最长,生机禁闭,万物冬藏,百官绝事,惯例的,民间也开始冬节祭祖、亚岁拜长。
蒋春亲爹杳踪生母早亡,兜兜转转小半生,最亲最敬的长辈犹属蒯二狗这个宛似天上掉下来的无血无故的义父。他活着时,蒋春从没与他演过父慈子孝,甚还时常促狭几句,确不像父子的模样。可一旦不在眼前了,蒋春便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地惦记他,反复忆他打拳时的姿态,忆他跟自己说过的话,正经的打诨的,一字一句着急地全拿笔录下来,生怕忘了。这一写,竟是许多年。
每回竹邕替他归置书斋里胡乱摊放的书册总忍不住笑,隐隐有些嗔怪:“爷俩这点倒像,心里头忒藏得住,憋着,到死都不说。哎呀,不说就高兴了?”
不高兴!
但说出来也未必高兴。说了委屈和难过,出门去依旧接着挨打受欺,还要被人笑他居然软弱地哭了。
从小蒋春就觉得人是很滑稽的。同一样的天地里活着的人偏分了三六九等,总以为同阶同等同病相怜,都是犄角旮旯里举步维艰生活着的蝼蚁小民,彼此未必守望,尚可相安无事。却依旧要拣着更弱的去踩一脚,好让别人沉得比自己深一些,永不出头。便仿佛自己并非也立在齐腰深的冰碴子河水里,仿佛溺的同命人多了,这水能浅冰能化彻骨的寒意能作春暖。这样的人性,在蒋春看来实在可笑!
不过蒋春不会笑,他连哭都不许自己有,犟头倔脑地迎着那些滑稽可笑的人言可畏活成了四海逞凶的獒犬。好的坏的,再不必亲口去说。没有人敢叫他说。
蒯二狗也不说。千言万语真情假意全跟着此身入了土,那一个人不能够知道,其他人凭什么知道?
然而蒋春知道的。义父心里住进过人,扎下了根,从此再容不下别样的风花雪月。
那人就是咬了蒯二狗一口的小秀才。
蒯二狗表现出的沉沦是疾风骤雨般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在那之前,纵使帮里跟着蒯二狗最久的老人都不记得有见过他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像心飞了悬于九天仙境,像梦长醉困在花前月下,像懵懂青涩的情愫自意念勃发,在身体里慢慢生长缠住了心窍,钻出眼眸,开出了一片星河闪耀。
这就是恋慕呀!有古往今来的诗句描摹,借曲意婉转的唱段勾勒,不厌其烦地演绎悸动与痴迷,向齐眉,求白首。
可是蒯二狗顾虑忒多,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仿佛所有的纲常伦理都横亘在他的理智前谴责他这个初来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