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言上了马达地跳起来,虽然整个躯干都是火辣辣燎着,他冲进了卫生间。
淋浴后的施言下半身围了浴巾,恢复了七八成的往日神采,只是走到黑诺身边表情就带了两分怯意与汗颜,默默站着,然后蹲着。
飞扬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出现面前,原本惊涛风暴开始减弱的黑诺又被推上骇浪,太阳穴突突乱跳,咬牙切齿:“我宁愿一棒子打死你!”
施言拣过那根棍子,放在黑诺腿上,背过身撤了浴巾跪下。
没有棍棒落,没有尖锐的痛,施言就那么默默跪着。不知道哪里钻进来的一缕风让施言起了鸡皮疙瘩,他立即意识到黑诺坐在地上的。转过身,黑诺闭目仰头状,施言蹩到他身边,想伸手抱他起来但是快碰到他的时候突然又缩了回来。有些心慌要退后才看见黑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着他,一言不发瞪着他的举动。
施言期期艾艾:“地上凉,你身体受不住,坐床上去吧。”
黑诺还是不说话,施言又不敢碰他,霍地站直了拿过两个枕头:“垫下面,这个靠后背上。”
黑诺不动不接,仰头看施言,施言忍不住羞愧微微偏头。余光里,一只手伸过来,施言不可置信地将头慢慢调转回来,是的!一只世上他最渴望的,最美丽的手递向他,他象困陷坑井的旷工一样看见了星光,这一刻施言看见了救赎!
相隔一年又牵起的手,三百多个日夜的苦涩思念,施言无法不心悸激动。他握紧了那只手,生怕又被放开,紧得黑诺一声闷哼。施言惊觉异样,翻开掌心,细小的木刺密密匝匝,鼻子里酸得直冲而上。
黑诺是在走廊拐角的水房里将拖布卡在门上,一脚踹断了木柄拎到半截家法的。不管是有心无心,黑诺意识里就是折断这边握在手里而不会戳伤施言。
施言忍住酸痛扶拽黑诺,因为黑诺腿脚已经麻得动不了。将黑诺靠躺在干净的那张床,施言就赶紧翻抽屉果然找到那种简易针线,打火机燎一下针,拧亮所有的灯,他蹲到床边拉起黑诺的手。
施言小心翼翼一根根往外挑刺,有些已经扎很深了,黑诺却拧紧眉头忍着,连神经遇疼的本能缩手也没有。施言竭力阻止眼里一层层漫上水雾,然而在一根很深的刺挖出来,血珠子立即涌上来时,那只手掌接到了热烫的滴落物。
黑诺很羡慕施言,羡慕他眼睛里还可以有东西流出来。自己明明也在哭,疼得一颗心六月里飞霜,昏天煞暗地,可是眼睛里干涸得一滴液体也流不出。
施言下手极力轻,极力浅,象考古学家在挖掘史前文明般谨小慎微。
“重点,狠点,你要负责拔干净(刺)!”
黑诺话里的信息令施言一下子崩溃,眼泪再也压不住,蹲不住而跪到,他捧着那只手哭泣,多少悔恨难补对爱人的伤害。他亲手扎入爱人心中的刺,倾尽所有也难拔净了。
“诺诺,诺诺……”
“满意吗?”
“……”
“我疼,你可满意?”
“……”
“想出下一步怎么让我更疼了吗?”
施言一直没有回答过,眼泪敛一些就埋头挑刺。挑出一根,他就低头舔吻一下伤口,黑诺的咄咄逼问不见了,冰冻的泪腺被吻融化,一串串滚落成为压抑的啜泣。
“诺诺,别哭,(我)再不做让你掉眼泪的事。”
施言挑出最后一根刺,站起又俯身久久亲吻破损的掌心,眼帘上挑:“诺诺,不要原谅我。”
“我打死你,绝不原谅,我打死你,死都不原谅……”黑诺扑在施言身上癫狂捶打着他背脊,施言伤上加伤疼得双目圆,稳如磐石不闪不避。黑诺一口咬上他肩头,施言头猛后甩脖子反拉到极限青筋凸起,而双手却温柔地支撑着黑诺。
牙木了,舌尖上有了铁锈味,黑诺松开了口,人虚脱地晃。施言抱起他放倒,黑诺象稚儿一样揪着施言一只手,可是灵魂飘渺似乎分离了肉体。施言手表都是脱在503的,之前曾经听到走廊喧闹过一阵子,那是牌局散了,晚上要回家的撤走一批,所以现在至少有凌晨1,2点了。
施言单手拉过来被子给黑诺盖上,惊扰了他眼珠转动,落在施言身上就如被磁铁吸住了,接下来施言感觉手被攥扯,惊愕以目光询问。黑诺眼皮缓缓覆盖,静静无声,手再度攥力。施言掀开被子躺下去,人落入胸前,黑诺柔顺蜷伏在起伏的胸膛,眼帘再未开启。
施言被咬伤的肩压在黑诺头下,半侧半仰卧的睡姿令后背放在火焰上炙烤一般。然而这是黑诺最习惯的睡姿,少许的重量倚靠到施言身上的睡眠习惯。黑诺真的睡着了,辛苦奔波了一日,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疲倦透支入睡,或者这个最熟悉的最眷爱的臂弯更是他可以沉睡的原因。
施言待黑诺呼吸平稳悄悄起身,围着浴巾刚刚开门,斜对面开着门的505房里就听见动静,阿松连鞋都没有穿就冲到门口,看见眼神很清醒的施言他顿时松了气。
“他呢?”阿松轻问。
“睡了。”
“东西(衣服,503遗留的所有)都在我这儿呢,过来吧。”
带上门留个缝,施言进了505。见到还渗血的肩头,阿松张张嘴,马上就又看见三哥的后背,阿松受不了地转过去不看。
“三哥,你们、分不了,会熬到死的。”阿松凄懑幽幽:“俩个人。”
阿松确信看见三哥眼中光亮闪,但是象流星眨眼熄灭。一晚上强催眠自己冷静以维持局面换来三哥的沉默,阿松终于不甘爆“三哥,你曾经说过私奔没有条件,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吗?钱你有了,去哪他已经替你们决定了。
众叛亲离是吗?我什么时候不站在你们身后了?拎起来王丰、明旭、维新和顾少,有一个算一个,当面去问他们,有没有人会因为你们一起了而绝交?谁有二话,滚他个鸡巴蛋,要多远滚多远,他也不是咱们兄弟!我就不相信这么多年兄弟是白吃饭的,会因这鸡巴毛事掰了。”
“阿松,”施言说不下去了,他怎么会不感动?这么珍贵的支持来自他逼着放手的邱林松!
阿松自己也是难过得风萧萧兮,壮士扼腕地哑着嗓子:“三哥,你担心父母是吗?你爸妈无非是我多出来一重父母,你有本事你给他们养老,你们真进不了那门,我养!大不了我也下海做‘倒爷’,你和维新路子野,我也不差。”
“现在关键不是父母了,你不知道,只要他一句话,我不在乎千古不孝骂名,遗臭万年都不怕。我爸妈经济很好,说实话以后老了有退休金也不靠我养老,全当我这儿子早逝吧,而且我父亲那边其实是可以商榷的,不一定就是死局。”
阿松听见有转机眼睛马上亮了,而且三哥说得有道理,他们出入三哥家多年的确感觉施叔是一个善解人意,虚怀若谷与他们沟通的长辈。一圈兄弟的父母中,就自己父母和施叔是最受大家推崇和喜爱的父辈,因为他们不象大多数家长是套他们话,腹中可能暗笑他们的幼稚。殊不知只有诚意平等的朋友之间才会有发自内心的交流。
施言苦笑指着肩头:“这我就确认他做下决定的,他回来了!他可以原谅我喝药,然而他亲眼目睹……,我不敢妄想他的决定未变。”
阿松亮起的希望又萎顿,他懊悔没有提前通知到三哥,他懊悔最不堪的一幕。他也不知道黑诺能否承受住,能否宽容地原谅三哥了。早知道黑诺是奔着再续前缘来的,他死都应该先找到三哥。
黎明的晨雾钻进来,湿冷笼罩了夜话几个小时的二人。阿松缩缩脖子看时间:“5点半了,一会(怎么打算)?”
通常他俩外宿也会6点半(7点半上班)退房,习惯要回家去洗漱换衣服,而别人一定也会爬起来搭车。
“我今天请假,你一会和他们走就行了。”施言舍不得中断黑诺的睡眠,而且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他枕在自己胳膊上酣睡的机会。
施言回到房间,侧睡的黑诺眉际紧蹙,一年了,他还是惯性地保持着以前是睡态,施言坐到了床边,视线里充满懊悔呵惜。他给了深爱之人睡梦中都难解的忧伤,情何以堪。黑诺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人,偎动一下。施言手伸进被子,在褪掉上衣的时候黑诺迷糊地张一下眼又继续睡。
施言躺上去,黑诺自动贴近,胳膊送出去为枕。施言抱紧他肌肤之间不忍留下丝毫缝隙,但只是相拥,不带有一点的情欲冲动。
邱林松上班才几分钟,就接到施叔的电话。当施叔语气焦急询问阿松,施言早上没有回家而且大哥大打不通,班也没上的时候,阿松才想起来三哥大哥大昨天就没电。他硬着头皮承认昨天晚上在一起,三哥今天请假。施叔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告诉阿松他亲自向阿松领导请假,马上派车来接阿松。
阿松连声拒绝施言父亲接人,表明自己即刻就去施叔办公室觐见。走过去只有7,8分钟的路,阿松足足让施言父亲等了半个钟头。他放下电话以后本来立即接通了王丰,想让王丰先去找三哥,他可真的害怕再发生一次捉奸在床。可是当王丰问他什么事的时候,他反而变了主意,三哥和黑诺前景还不明朗,他不能够现在露马脚。因为一旦挽回不来,阿松觉得黑诺不可以曝光。
阿松给施言父亲问好,施叔并没有责问他的龟甲速度,招呼他一块坐到了沙发上。茶几上泡好的茶显示施叔耐心的等待,人到中年的施叔并没有一般领导的大腹便便,岁月凭添了他眼角的皱纹,同样沉淀给他眼中的睿智英明。
施言父亲身居要职多年,仕途步步高升,而风评一贯良好。即使许多人议论他有一个不般配的妻子,许多人并不认同他妻子的所为,也无法动摇他是一位出色的管理者,本领域技术卓越的专家。连阿松的父母在家提到施言父亲也从来是好话,所以阿松的家庭很喜欢施言,也很喜欢儿子与施言做朋友,所以才不介入他们俩幼儿园起就三天两头的互殴。父亲那时候来接他,都是带着笑调侃他们俩:今天谁打赢了?
阿松暗暗拿三哥与施叔对比,三哥五官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俊逸狂狷,虽然这几年有意敛,在面前风度儒雅之人的比较下也象小儿科。阿松不知道三哥到了中年会不会也生出这种气质--可信可靠,值得信赖,值得剖心。
“可以告诉我,小言现在在做什么吗?这一刻?”
“睡觉。”阿松自己都控制不可以打哈欠,估计三哥也好不了。
施言父亲微微一笑:“昨晚你们睡得晚?”
“嗯,其实,我和三哥没怎么睡,我们聊天不知不觉就5点半了,然后我直接和王丰他们回来了,三哥累了就睡一会。”这些都是真话,阿松回答起来也溜,想给施叔留下诚实的印象好混水摸鱼掺假。
“你们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