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司马康端起茶盅,略掀起一点盖子,却见向秀点漆般的一双眼睛深深地望过来,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目光微微垂下,他直直地看着里面碧绿的茶水,过了片刻,忽然极轻极轻、悠悠沉沉地叹了口气:“不错,是我对不住沈夫人……只是再来一回,我还是会如此作为,因沈夫人是孟昶青的唯一破绽。”
阳光洒进屋里,便显得他眼角一道一道的皱纹格外清晰。这位耄耋之年的老大人扭过头去,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语气平淡,却像是勉强压制着盘旋不去、牢牢堵在心口的某种的东西:“我一介酸腐文人,也不懂得什么征战的道理,只是在西原呆得久了,就不可避地比别人多看到了许多东西。百姓闲时为匪,忙时为农,可谁真心愿意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无非是过不下去罢了。再是昏君,也是定海神针,能将各方的野心都给压下去。子期,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西原不能再乱了,大敌当前,大楚也不能再乱了。”
司马康说这话时,语气疲惫,又像是透出一些无可奈何的悲意来。
金色的微尘在阳光中沉浮,向秀垂下眼眸一动不动,唯有微风徐徐地吹动他宽大的衣摆与乌黑的发丝。半晌,他才轻声道:“老师,你可知乞活已经死灰复燃了?”
司马康一怔。
“古无不亡之国,大楚已经毒入腹心。”
向秀缓缓地说道:“一桶浑水,不论再倒进多少杯清水,也是浑的。皇帝励图治还是宴安耽乐,其实并无什么区别,逃得一时,也无非是苟延残喘、坐以待毙而已。外忧内患,唯有跳出局外方能破局,破而后立,另起炉灶,大楚方有希望再次中兴。老师并非开口便是仁义道德的腐儒,应当明白天子也好,五皇子也罢,俱是亡国之君,唯有林可才能一举移除这百年积弊,令我大楚显出真正的崭新气象。”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司马康心下微震,沉默片刻,终于露出苦笑道:“若一切顺利,就保护天子回京;若事有差池,天子……暴毙,那也只能拥立新君,扶持五皇子登基。密卫确是利器,我这番思量,竟还是逃不出孟小友的眼睛,输得不冤啊。”
他从来不是光风霁月的君子,然而满腹机关算计,却从不曾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身躯老迈不堪,却仍想用一身傲骨撑起大楚摇摇欲坠的天。
向秀面容沉静,望着自己的老师,心中忍不住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
“我不会让孟兄动您。”他张了张嘴,却只道:“……虽已入春,这几日却依旧寒凉,请老师保重身体。”
“西原糜烂,这一回,我再无力回天了。”
司马康抬手紧了紧衣服,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这一辈子快到了头,我也算一事无成,只剩下这把不值钱的老骨头,没什么好保重的。气数已尽……与天斗与人斗,谁能想到临老了,我竟也信起天命来。”
“天命也并非一成不变。”
向秀起身,郑重说道:“老师想做的事,便由子期代为完成。杂事烦扰,学生恐怕一段时间里不能拜见,请老师见谅。”
两人一坐一立,目光相接,俱都没有说话。
司马康拢着手自下而上看他,花白的粗眉轻轻皱起,良久之后忽然叹道:“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何必奔冲下山去,更添波浪向人间?子期,你本是极洒脱之人,何必……”
他自己虽为大楚殚竭虑,却不愿自己的得意门生走上同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