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或者寄予哪怕是最小的希望,他爱的一切都会离他而去,被夺走、毁灭,并因此背弃他,假如死亡算是一种背弃的话。他认得亚兰蒂尔,他的容貌,时常带来帮助和安抚的手的温度,还有他的声音,那音色像流水一样,令人无法抗拒,特别是对他这种几乎枯竭的人来说。他需要亚兰蒂尔给予的那种常在身边的温馨和安示,而且需求与日俱增,潜意识中原本好不容易达成的平衡被打破了,不断向现实那边倾斜,这是从没发生过的状况。过去,对外界的恐惧和排斥总能让他重新回到虚无的原点,无知无觉,如今却无法做到。他隐隐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趋势非常不妙,想停下来,可是无论身体还是意识都背叛他的愿望,竭尽所能的向外界索取滋养,同时牵引着拉扯着他去感受更多。他痛恨自己的软弱,却无法回到懵懂的状态,于是常常烦躁地把亚兰蒂尔推开,让他离得远些,过一会儿又不知不觉地去确认他还在,并且为此感到安心。这一切糟透了,怎么就是过不去,他快崩溃了。
亚兰蒂尔关注着李默梵的变化,增加了一些让他独自发呆的时间。他能感觉到李那种错综复杂的恐惧和逃避,每个阶段的心理治疗都有周期,让内心逐步接受改变,平复震荡,才能平稳过渡。
艾伯尔将军在新年时打来了一次电话,用一个温和的长辈的口气关心别墅里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状态,对取得的进展表示基本满意,但亚兰蒂尔还是听出了那种含蓄的探寻和催促。他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所报告的是李默梵对他逐渐滋生的一系列依赖,把微弱的反应说得极其详细具体,解释成控制产生的萌芽,对他身体特别是双腿的康复则一笔带过。总之,苗头很好,颇有希望,但目前仍需时间和下功夫,他把这些含义用术语加以装饰,显示专业性,又让阅读的人刚好能似是而非地看懂,和军部的关系必须保持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得到恰当的庇护,又不致使他们太过急迫。
他向艾伯尔将军说了几句能缓解和宽慰紧迫心情的话,说按照目前的进展是很可能在预定时间里完成军部的任务的,语气谨慎而保留,但反而令人信任。
“格恩医生,您觉得他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将军问道,这才是军部最关注的。
“第一阶段,也就是依赖的建立,还有一个月,”亚兰蒂尔说,“然后是两个月的心理调试期,这段时间同样至关重要,因为李默梵曾经被人深度催眠,对方是他极其信赖的人,很可能对他的记忆加了锁码。如果我想解开,就必须让催眠的深度达到更深的程度。前期的准备得足够充裕,否则,即使他愿意说话了,也想不起来您要的密码。”
艾伯尔将军思索着,军部得到的记录表明李默梵在伦敦接受过催眠,而这些年,无论审讯还是医院的测试都显示他的确失去了记忆,吐真剂无效,没有人能在那种连续煎熬的审讯下坚持不吐露实情,除非就是不记得。得到的结论是李默梵全盘遗忘,十分彻底。因此艾伯尔将军才会想到催眠大师克里斯托夫教授。克里斯托夫回信说李的部分记忆丧失,很像是催眠导致,可能加了好几道带有关键性暗示的锁码,才会这么顽固,一般人处理不了。接着他推荐了亚兰蒂尔,认为他这个年轻的弟子在催眠领域天赋极高,由他来解决此事,把握甚至比教授本人还大。
艾伯尔将军脑补了一会儿,虽然不懂催眠术,但觉得亚兰蒂尔当前的判断是正确到位的,于是不再多说,勉励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他得让军部几位知情的高层不要心焦,继续等待。
又过了两个星期,亚兰蒂尔尽可能让李默梵的情绪平稳下来,适应恢复阶段身心受到的各种冲击。李仍然缺乏元气,吸能力在增强,却伴随着痛苦。亚兰蒂尔能理解他的烦躁和排斥,但有时伸出的手被推开,还是会有点不适应,他自嘲地想自己也习惯了李的顺从和依靠,得自我调节一下。
有一天他看到莱丝丽在翻动客厅里的日历,他意识到他们搬进来三个月了。他转头去看李默梵,那个少年在不远处独自练习走路。这几天他不肯让他跟着,明显地表现出想自己待着,但当亚兰蒂尔走到一边后,又常常感到李默梵在若有若无地用视线寻找他。吃饭的时候也一样,李不要他照看,但当他遇到问题而亚兰蒂尔没管时,他又会短暂地流露出一丝委屈。这一点连莱丝丽都看出来了,她忍不住说:“要不要把你的宝贝病人晾几天,他也许会主动来找你,说不定还会哭,他这样太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