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话,克莱娜对李实施神控制,一定有某种目的,而且已经表现出来了。我相信他的话,我们不是侦探,但是几乎所有的力都用来观察和探索人的内心,从病人的叙述和反应里寻找有意义的片段。大多数时候,听到的只是断续的字句,或者主观的想象,藏着各种欲望和痛苦,比密码更难破译,可这些是开启内心的唯一途径。我们很容易在过程中迷失,要么走得太远,要么不得其门而入。
李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午睡醒来后,我陪他待了一个半小时,这次只是放松的闲聊。可能是因为没能亲自抚养亚兰,我非常享受和孩子相处,他们可爱极了,就像英国很多人说的,每个孩子都是小天使。十二岁的李默梵比同龄人要成熟,但是仍然未脱童稚。他很喜欢动物,向我描述了北平家里养的那只大狗,离开它时他有多舍不得。然后他用我带去的笔画了一幅画,上面是两株向日葵,旁边卧着一条大狗。他画了嫩绿色的花心,周围是一圈金黄的花瓣,地上的大狗是土黄色。
“我看过一个荷兰画家画的向日葵,他用的颜色灿烂极了。”他说。
“那是梵高。”我对他说,“他很可怜,活着时没能成名,穷困了一辈子。可是在去世后,受到了推崇,特别是他画的向日葵。”
“他活得久吗?”他问道。
“他去世得很早,就像许多天才一样。”我没敢告诉孩子,梵高是发疯而死的。
“我真不明白,”他有点难过,很困惑的样子,“他的画那么有生命力,那种颜色让人看过一眼就忘不了,他应该是个很有热情的人,为什么还会早死呢?”
“他或许很有热情,那是在创作的时候。他的生活贫困,孤独,没有人认可他,而他把自己的才华全都贡献给他的作品,在画里倾注了他的生命,所以他自己很早就衰竭了,先是神,接着是身体。那些真正的天才,我想他们是带着使命而来的,因为他们被赋予了常人没有的才华,就像梵高要画他的向日葵。但是要完全发挥超常的天赋,他的神、身体、生活都要承担比一般人重得多的负担,甚至严重透支,才能把你感受到的震撼带到人间。”
李似懂非懂的听着,我摸摸他的小脑袋,“所以,当个普通人是幸福的,记住不要让自己在任何一方面透支,不要死撑,不要试着超越极限。如果有人逼你这么做,你要反抗并且保护自己,只有健康才是最美好的。只要身心健康,你就是自由的。”
李认真地听着,但是还在为他喜欢的向日葵的作者伤心,我怀疑他能不能听懂这通大道理。他说:“向日葵能开很长时间,总是迎着太阳。”
“有一种花和它完全相反的,你有没有见过。”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我对他讲起了昙花,“只在夜间开放,从花开到花谢,只有短短两三个小时。它见不到太阳,然而洁白芬芳,美丽无比,如同月光下的仙子。”
李听得出了神,“林医生,您讲的真好听,我从来没见过昙花,它是什么样子的?”我拿起纸和笔,试着想画出来,但是我的画技实在不怎么样,我很惭愧不能画出自己描述中的那种仙姿玉貌,但是李已经很满足,他把画看了又看,说:“我将来想看到它。”
“一定可以的,你还那么小。”
李说话时间一长就累了,我让他继续休息。这些天他的食欲明显恢复,这是好现象,我还有许多谈话要进行,但是保持节奏是必须的,他得充分的休养,才能应付比较激烈的回忆。医院里很平静,克莱娜没有来,也没有打电话,但我仍然有预感,接下来一段时间会面临困难。这里是英国,中国人在此地是弱势的,我的祖国正处在动荡中。诺尔顿医生是德国人,而克莱娜,我想起她用德国话骂人,她会不会也是德国人,我可能想多了,但这会仅仅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