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眼中倏忽划过的痛苦神色被尹贺敏锐地捕捉到,他心念一动:是什么让陛下痛于提及此事?是经历致命重伤后的心有余悸吗?还是事关景嘉悦背后的英国公府?或是,事关背叛大周的王展的姐夫老将冯异?
这三者,尤其是后两者,牵涉大周朝堂上可能存在的盘根错节的局面,非尹贺这个不熟悉大周官场又久在边关之人所能够把握的。
他心内正纠结间,却听宇文睿闻言道:“此事且按下不提,先生只与朕说说如今的战势如何。”
“是。”尹贺欠了欠身,向景砚见过礼,才同宇文睿细细讲起近日军前的形势,北郑反攻的兵力、布阵,以及吴斌为先锋官又攻下两座城池的战绩。
宇文睿大喜,聊兴更胜,遂请景砚登辇,自己则同尹贺边谈论边徐步入城。众将官随从在后。
一路上但见旌旗招展,大周兵将盔明甲亮,众儿郎英气飒爽,气神十足。
宇文睿更喜道:“先生治军有方,我大周军威更胜往昔,朕心甚慰啊!”
尹贺素性谨慎,听得皇帝的夸赞,又忆及这月余来自己所经历的莫大压力、种种刁难质疑,甚至冷嘲热讽,众将从怀疑、责备到释然,再到甘心情愿地服从自己的部署调遣,当真是其中诸般滋味,只有自家最清楚啊。到底那些艰难的日子都扛了过去,扛到了如今,陛下安然回銮,曾经承受的一切也都有了价值,他惯于平静的面容上也不由得泛上了欣慰满足的表情。
宇文睿偏头瞅着他,抿唇道:“先生这些时日所经历的,朕有所耳闻,更感同身受……苦了先生了!”
尹贺脚步一滞,怎么觉得皇帝同过去哪里不太一样了呢?能得到主君的肯定与安抚,他再辛苦,也值了。
“臣蒙陛下看重,委以重任,居于重位,诚恐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怎敢不全力以赴、鞠躬尽瘁?”尹贺说的是心里话。历朝历代的君王,英明睿智者不乏其人,然若论起“用人不疑”“坦诚相待”两个词,怕是没有几位帝王能够做到如陛下这般的。既被皇帝全心对待,他怎肯不呈上所有的能力、智谋为皇帝的江山一统竭力而为?
宇文睿闻言,点点头道:“如此,你我君臣相得,共谋我大周万世之基业,千百年后,方是一段佳话!”
尹贺肃然道:“定不辜负君之深恩!”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新远城的城门就在眼前了。
“陛下,”尹贺突地开口道,“漠南女王殿下到了。”
宇文睿眼睛一亮:“何时的事?朕都没得着消息。”
“今晨到的,”尹贺答道,“因着思及陛下尚在回銮路上,故此没禀告陛下。”
宇文睿笑笑,并没放在心上,只问:“她现在何处?是自己来的,还是率兵来的?”
“女王殿下她……”
尹贺的话未说完,城门内闪出一人一马来
漠南女王金凰儿一袭紫色衣裙,金线绣织的凤凰图纹在她的胸前灿然夺目,仿佛时刻准备着展翅翱翔、一飞冲天似的。她的头饰亦是一只熠熠闪耀、贵气十足的金色凤凰,凤凰的两只眼睛是两枚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所制。头饰下,她的发辫上坠着金如意坠角,那是宇文睿以前见过的。
不同于中原王朝的贵介女子,她是草原的王,是统领一方的霸主,她的眸子惯于淡定、沉稳。然而,此刻,在她看到宇文睿的一刻,那双眼睛再不复曾经的模样,而是顷刻间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色:是欢悦,是振奋,更是迫切,是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