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雨,屋子里更昏暗了。贺兰明一面把竹帘卷起,一面说:“初初入夏的时候,黄梅雨会连绵好一段时日,到了盛夏,也是这样的雷阵雨。江南可采莲我家门前就有一处很大的荷塘,每逢夏日雷雨,雨滴便如琼珠乱撒,打遍莲叶荷花。待雨过天晴,荷塘花叶都被水洗了一遍,便分外的鲜妍。”
宋如锦特别喜欢听他讲江南的风光,只听他说几句,眼前就能浮现出一片水乡图景。她道:“都说游人只合江南老,等孝期过了,我也要去江南看一眼。”
贺兰明转过身,温煦笑道:“好,等表姐来。”
“不过我亲事既定,等孝期过了,就要嫁人了。”宋如锦思量了一番,“若果真要去江南,也要看夫家答不答应。”
贺兰明怔住了。竹帘外雷电交加,点亮了阴沉的天色,屋子里跟着亮了一亮。
贺兰明就被这亮光惊了一下,好半晌才问:“表姐……和谁定了亲?”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是靖西王府的世子,姓徐,三个月前鞑靼起兵,他随父奔赴战场了。”这一刻的宋如锦神色悠远而欢畅,竟似豆蔻少女思忆春闺梦里人。
其实她非常羞于在旁人面前谈起徐牧之,但有人问起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说他的好,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这个身在沙场、肩负家国的少年是她将来的夫婿。
贺兰明倚在窗前,静默了许久。因他一向隔很久才会答话,所以宋如锦也没觉得奇怪。
贺兰明听见自己哑声道:“之前……倒没听表姐提过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觉得胸腔里不断有东西漫上来,渐渐变得词不达意,“若徐世子……若他不许表姐去江南一游,表姐可还愿意嫁给他?”
“若我说我想去江南,想来他也愿意陪我同往。”宋如锦的眼中是全然的信任,想了想,又觉得好笑,“若他不许,我就不去了,哪有背弃婚约不嫁给他的道理?”
雷声隐隐,雨势渐大。屋子里仍旧带着夏日的闷热,贺兰明却觉得自己遍体发凉,背后一阵阵地冒虚汗。宋如锦见他久不出声,走过去看了眼,便见贺兰明脸上一点血色也无,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软绵绵地靠在窗棂上。
“明表弟?”宋如锦唤了一声。
贺兰明也不说话,苍白的手掌上前捞了捞,攥紧了宋如锦的袖子,然后把她拉近了一些,抓紧了她的手腕,像溺水的人拼尽浑身力气,挣扎着攀着一块浮木。
这位表弟身上是有些病症的……宋如锦心里一急,连忙抽出手,快步走到明间外头,唤了几个丫头进来。
几人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却见贺兰明已经歪倒在墙角,昏过去了。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好。宋如锦也吓住了,撑着伞跑去了正院,把贺兰明的情形告诉了刘氏。
刘氏赶忙命人去请王太医。
雨天路不好走,过了许久,王太医才姗姗来迟。贺兰明已经被移到了床榻上,王太医给他诊脉施针。元娘攥着帕子立在床前,贺兰恬也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
元娘颤着声问:“明哥儿是不是不好了?”
刘氏安慰她:“王太医医术高明,明哥儿定然不会有碍的。”
王太医却不置可否:“眼下就看他能不能醒过来,若能醒转,应是无碍。不瞒二位夫人,在下行医三十多年了,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病症。”
一根根金针刺进穴位,贺兰明终于微微睁开眼。元娘松了口气,眼泪哗地一下出来了,“能醒就好……”
贺兰明抬眼望了望四周,道:“娘……”
元娘擦了擦眼泪,笑着问:“明哥儿可有哪里不舒坦?”
贺兰明摇摇头:“我觉得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