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轩然大波,隔日,林尚书来了。韩水顺便招待,笑道:“大人又来求泽霏所制古琴?”林昀架起腿,自觉往棋盘上落了黑子:“古琴不急。”
韩水便执白。林昀道:“这些日子,大人煞苦心,替齐府挡无数暗箭,不光只为昔年情愫罢?”韩水笑道:“我本无家无业之人,却要和你们这帮虎狼同朝为官,若身后没个人照应,岂不入梦难安?”
林昀道:“齐将军已忘丧亲之痛?”韩水落白字围空,平静道:“放心,金溪城太守已死,世人只会记得是方党引发银州惨案,不会追究你这幕后始作俑者。我不说,齐将军更不会知道。”
胜负难分之局,突然就被林昀扫开了,盘上黑白凌乱。韩水一脸无辜:“因为你下棋输我?”林昀道:“因为你这样的人,没有下场。”
韩水自小孤身,素不识何为下场。从前以雨花阁为家,以苏木坊为家,无畏天地,如今,以影部为家,以影卫为亲,更不惧风浪。
及至雪停,齐府递来私帖,有事相邀,而韩水烤着炭火,见哔哔啵啵的银屑飞往轩窗外,心里苏痒又羞怯。
旁边公案,景兰与半夏细阅大理寺刑讯录,叫苦连天:“累了这几遭,总该去齐府讨杯谢酒。”冬青二话不说,持剑柄往两个毛头脑袋上一顿猛敲。
是夜,韩水纵身上马,迎着满街灯红酒暖,驰到齐府。齐三点头哈腰,门口迎道:“韩大人侧厅先坐,少爷正和兵部几位大人商谈地方军制。”
府内破旧失修,韩水步于廊下,对齐三道:“齐将军外头重张旗鼓,你们当家的怎不好生打理内院?”
齐三讷讷一笑:“府里人丁少,少爷又常在外头赏花鸟,不就这样了。”韩水不动声色道:“从今往后,贵府我来打理。”
齐三憨厚,想了想,掌灯领客进兰香院。院内干净整洁,装潢致,竟与府中他处颓败情形天差地别。那夜,韩水酒醉没在意细节,此刻看得清楚,扶着漆红凭栏,身形微颤。
此时齐林送客而出,着一袭貂绒黑金袍,英武挺拔,月映朗容。韩水静静看着,心一跳。
齐林径直走来,双眸灿若星辰,笑道:“来的正好,有事找你,亦有礼与你。”
入了里屋,脚踩松软栗绒毯,身坐烤漆柚木椅,满室馨香。齐林击茶案三声,门外闪进一瘦小身影,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韩水仔细端详一番,识其干。
齐林道:“这孩子名天皓,是战友遗孤。按他的年纪,编入军制太小,想送影阁培养,将来定有出息。”公事在私宅里说,便成了交情,韩水心悦,自然应承。
正疼着孩子,下人进来添茶水,而韩水余光一瞥,差点儿没噎着。黄衣裳,碧手镯,杏眼一双,是夕雾无疑。齐林笑道:“你把人家行莲居戏班拆了,总得留活路不是。”
夕雾机灵,连忙跪下赔罪道:“奴那日喝多了,放肆冲撞韩大人,该掌嘴。”说完一个巴掌往自己那细嫩皮肉上招呼。
韩水懒得看戏:“这就是将军之礼?”自然不是。齐将军风流红尘多年,绝不止这点手段。
夕雾抬眸,颤声道:“爷近日得了……北境雪珀,此物泡水滋阴补阳,奴敢请伺候爷……兰香院沐浴。”这才是齐将军本色。
那孩子倒熟混得快,咯吱笑起来,说要同浴。韩水心里一暖,抬眸对上齐林那双同样飘絮柔雪的瞳仁,立时又避了开。
无甚不妥,何必做作。自然是夕雾带天皓去歇息,而二人共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