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苦笑一声,他披衣起身去了正殿,身边的近侍宦官致远正在归并奏章,见他驾临,立时便下跪行礼。
“都是今日的?”苻坚随手翻开几本看了,到底是数年前之事,总觉得所述件件都觉得似曾相识,可又件件都觉得陌生。
致远躬身,“是。”
苻坚在案边坐下细细翻阅,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算是搞清楚了日月年岁如今正是建元六年,他灭燕国,迁鲜卑部人入关中,得到慕容姐弟的当日。
此时,王猛镇守邺城方归,正在府中休养,回头想想,恐怕积劳成疾也便是这几年作下的病根,思及此处,苻坚心头一紧,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丞相近日身子可还康健?”
致远愣了愣,“奴婢不知。”
苻坚相王猛的奏章密信全部挑出,一封一封地细细翻阅,“明日散朝后,朕要微服去他府上探看,对了,你去太医院传朕的口谕,让院正与朕同去。”
“是。”致远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苻坚的面色,欲言又止。
苻坚蹙眉,“有话就说。”
致远大气也不敢出,“王子如何安置?”
苻坚有些懊丧地叹了口气,他只恨自己不早些醒来,这样便不必为慕容冲那狼心狗肺的白虏尽思量。
已近四更,苻坚疲惫不堪地看着破晓天色,自怀身世。
大秦衰亡虽因淝水之败,可祸根却是在诸胡上。倘若他当年听从王猛遗言,将这些鲜卑、匈奴、羌族降将斩草除根,淝水败后再休养生息,最起码可保住半壁江山,结果慕容垂等人纷纷反叛,好不容易一统的北境中原再度分崩离析。
还有慕容冲……也不会仗着自己的宠幸一路加官进爵,身居太守高位,养虎为患,最终攻占长安。
是他托大了,让他以为他与慕容冲之间或多或少总有情义,想不到在辗转奉承、温顺和柔背后藏着如此刻骨恨意。让长安城下的锦衣成为千古笑谈,也让他苻坚沦为千古笑柄。
说来也是,他与慕容冲之间,互有灭国之仇,又有强逼委身之恨,唯独没有的,怕就是芙蓉帐暖的那缱绻情意。
这笔烂账实在难以勾销,可这个心腹大患总得解决。
是杀了,永绝后患?
还是不杀,软禁起来?
亦或是干脆在他羽翼不丰时放他出宫,让他自生自灭?
“陛下?”
苻坚回过神来,“命人好生安置清河公主,切记,将她安置在外宫。”
至于慕容冲……
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他苻坚已错过一次,便不会再一错再错。
苻坚冷冷想着,起身向内殿而去,玄黑的衣摆拖曳在地砖上,犹如黑色的巨蟒。
慕容冲显然已经醒了,泪痕也早已拭去,正拥着锦被,满面戒备地看他。
到底只有十二岁,纵然有天真无邪遮盖,可眼中的仇恨屈辱如墨迹般浓重,当年到底是多么为色所迷,才会以为他是真心臣服?
还有那漂亮眼中的绝望与惊惧到底,此时此刻他只是个国破家亡、雌伏人下、惶然无措的少年。
苻坚看着他,原本以为会有的怒火与怨恨竟变得淡漠无比。
从昨夜起,他便一直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可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
重活一世,应是我佛慈悲,而佛祖的本意定然不是让他多造杀孽。此时慕容冲懵懂无知,并未作恶。若是对他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