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来汽车轰鸣声,原来是殡仪馆的卡车开来了。一行人敲着锣打着鼓,呼呼喝喝地把棺材抬上了车。秋禾在人群中看到了外公,沈宝成手里拿着两个镲,看情形是丧葬乐队的成员之一。等沈宝成和一群人围着棺材坐定,那汽车便风风火火地往县里开去了。
气氛倒也并没有多么悲伤,等车走远了,留在灵棚处的人都三五成群地小声交谈起来。
秋禾看见白川还坐在角落里发呆,便蹲到他旁边,问:“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白川看看他,一本正经说:“吃饭。”
秋禾一阵愕然,但那竟然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喊灵棚里外的人们进屋去开席。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麻麻小雨,吃饭的席面于是被安置在了那座戏院里。秋禾从后门进去,发现几桌饭摆在一个孤零零的舞台上。
舞台中间挑起了一个灯泡,照着上面的桌椅。舞台下,是一排排的座椅,东倒西歪,看起来相当残破,一直延深到灯光照不到的暗之处。
几张桌子旁,站着些老头老太太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临坐下的时候还相互谦让了好大一阵,最后热热闹闹地坐定了。倒是秋禾和白川这一桌上,不知怎么,同坐的老头老太太似乎比较拘谨,气氛稍嫌沉闷。
秋禾很快发现,这是因为有白川同坐的缘故。
他在一群灰扑扑的老者当中,个子又高,人又白,灯光下五官越发浓墨重,本就显得鹤立鸡群,这只鹤还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拒绝跟任何人搭讪的表情,似乎专心致志只为等一餐饭。如此一来,坐在他旁边的老头明显觉得孤立无援,只好扭过头,低声同别桌的人聊天。
这里的老人们,似乎对白川很尊敬、很客气,然而也仅仅是尊敬而已。秋禾略懂点人情世故,知道客气其实也是疏远的一种表示。但很显然,白川对此并不在乎,甚至他大概还很享受这种距离感。
秋禾早就又饿又困,看看桌上的菜,却没什么胃口。不过,凉石镇人规矩大,他牢记外公说的,饭桌上长辈不动筷子,晚辈不能先吃,便扶着个碗,边吃边听旁边的人说话。
好几个人在谈富爹去世的情形。一个道:“也该走了,瞎了几年了,活着遭罪,走了好。”
相比这些老头老太太,花娘娘算是年轻人,便展示了一番自己的见识:“富爹得的那是白内障,听说大医院里头,白内障做个手术就能好。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这里穷啊。”
另一个老头子对这番话表示了反对:“人到了岁数,进医院也没有用,白花钱!南山那边的刘跛子,去年不好了,他的大儿子送他到医院里去,花了有上万块钱,打下来几颗石头,结果今年还不是走了!”
他旁边另一个老头,迫不及待地也想表明自己见多识广,比比划划地说:“我见过那打下来的石头,个头有这么大,拿刀子划开,里头都是板栗!”
旁边的人啧啧惊叹,秋禾却是彻底地倒了胃口。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板栗了!
抬头看旁边,林白川那个家伙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正默默地、专注地、心无旁骛地吃着饭,似乎面对的不是一座普通的乡村席面,而是了不得的海味山珍。
好不容易等吃完了饭,人们便各自散了,只在灶上留了几个人,要留下来等送葬的人回来吃了才能走。
秋禾便到厨房里,问花娘娘外公什么时候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