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上,秋禾哆嗦着两条腿,踉踉跄跄跟在外公后面,觉得自己把这一辈子的山路在一天里走完了。他发誓,一到家他就要瘫到床上去,谁也别想叫他再挪动半寸。
然而在沈宝成看来,他在山路上奋力行走的速度,大抵只赶得上一只乌龟。沈宝成倒也没有抱怨,只尽量放慢速度,不时停下来,看着后面热气蒸腾的少年。
秋禾的头发梢里都滴着汗,脸上有红是白,衬着乌油油的眉眼,倒比安静时显得有生气了许多。沈宝成有点自豪又有点赌气地想,看吧,孩子果然是要多往山里跑,看这气色多么好!刚回家时那苍白小脸,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翻过一道山梁,又转过一道山洼,林子里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两人默默走在山路上,忽然听到密林中传出“吱”的一声哀鸣,紧接着,扑楞楞飞起一群晚归的鸟。
山路上的两个人都站住了脚。那叫声太过凄惨,让秋禾心里发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公,怎么啦?”秋禾疑惑地看向沈宝成。
沈宝成没有说话,只是放下手中提着的袋子,随手折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扒开灌木丛,往林中走去。
他走得极为缓慢慎重,还回身对秋禾严厉地说:“就站那儿,别过来。”
秋禾于是停住脚,伸长脖子往林里望。
只见沈宝成走至一处,蹲下手来仔细察看什么。看了很久,又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这一次,他手里提着一只焦黑的死兔子。
他把兔子朝草丛中抛去,这一次,秋禾看得清清楚楚,那兔子不知碰到什么,扑嗤一声响,被弹起来,重重落在地上,还冒着烟,发出蛋白质被烧焦的臭味。
“外公,快出来,我们回去吧。”秋禾意识到危险,拖着哭腔朝沈宝成喊。
沈宝成并未作声,继续围着那丛灌木,极有耐性地扒拉着什么。秋禾唯恐打扰到他,不敢再出声,只是刚才还满身的热汗,一下子都变成了冷汗。
暮色渐深,树林里更暗了些,不过有鸟扑楞着翅膀飞过,秋禾心里油煎火燎,偏偏作声不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他第一次了解到,原来看山护林是这么危险的事!外公是发了疯不成?没人发他工资都要抢着干这行?
不知过了多久,沈宝成终于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摸索着抱起一个跟电脑主机箱差不多大的铁盒子,慢慢走了出来。
“又在害人!”沈宝成轻轻吁了一口气说。
“这是什么?”秋禾问。
“电野猪的机子,别小看它,一根电线有40万伏高压,啥东西碰上去,都是个死!”沈宝成边把铁盒子塞进编织袋边答。
“那你还往上凑!”秋禾刚才的担忧害怕瞬间爆发,红着眼朝外公吼。
沈宝成怔了一下,看秋禾嘴都瘪了,泫然欲涕似乎要哭,忙解释说:“莫怕!莫怕!外公见多了!这些年哪一年不个二三十个?”
秋禾气呼呼地转身就走,不想再搭理那死老头。沈宝成一面觉得好笑,背上袋子跟了上去,一面后悔地想,孩子心眼挺实在,刚才不该那么说,吓着他了。
被这场意外一吓,秋禾忘记了自己的腿酸,倒是走快了不少。两人快到家时,天都快黑透了。秋禾回头看发茬花白的外公,心里酸楚得很,真心实意地说:“外公,咱家又不缺钱,你别给人看林子了。”
沈宝成拿袖子擦了把汗,笑笑说:“外公只会看林子,不干这个了,干啥去呢?”
“干什么都行啊,象以前我们小区里别的爷爷们一样,下下棋、聊聊天,打打小牌,没事时出门旅游,妈妈又不是养不起你!等妈妈也老了,我养你们!”少年说这话时,努力挺起了并不宽厚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