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终于来了。
不管是jīng心布局还是无心chā柳,这个十大高手中最悲情的角sè都踩在了最正确的时间最恰当的地点上,几乎一下子便掐住了徐凤年的死xué,李淳罡要与携带素王剑的吴六鼎一战,各自代表着江湖上新老剑道魁首,断然不会三招两式便能脱身。魏叔阳吕钱塘四人已经悉数前往芦苇荡中,更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血战,便是拼死殆尽都有可能,此时徐凤年身边便只剩下死士青鸟,以及宁峨眉和身后的一百轻骑,徐凤年转头看向跃跃欲试的大戟宁峨眉,不需问话,手持卜字铁戟的北凉猛将便点了点头,一手抬起,三十轻骑呈现扇形铺开,三十把劲弩直指那位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无疑又是一场铁血jūn_rén与武林人士的宿怨较量,有大戟宁峨眉抵挡,徐凤年暂时不去看第十一,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一掠而去的老剑神,不是他托大小觑了王明寅,而是高手间的巅峰生死战,注定招式穷极机巧,李淳罡也好,吴六鼎也罢,都是剑道雄魁,说不定任何一次出手,都比他从秘笈中采撷出来的招式要来得jīng妙,多看一眼记住个lún廓都是好事,能让他受益无穷,徐凤年忍不住低声呢喃道:“真是剑拔弩张了。”
李淳罡提剑而去,吴六鼎直面这位成名一甲子的剑道前辈,非但不惧,爽朗洒脱一笑,单手一拧,竹竿旋转离肩向前飞去,一袭青衫踏步而冲,握住竹竿一端,竟是如江上如出一辙,再以竹作剑,竹竿另一端猛然chā入道路,轻喝一声,“起!”
那次他曾龙王爷一竿翻江掀船,这回则是硬生生从泥路上撬起一大片厚重泥土,砸向李淳罡,弯竹掀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后,竹竿再旋回肩上,一脚轰然踏地,踩出一个大坑,脚下顿时溅起尘嚣无数,本该当场脆裂的竹竿更被他双手曲压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双手再按一拧子诀,大竿如满月弓,弹向空中,弹中那片尘土,为其注入一道凌厉剑气。
身形掠空的李淳罡嗤笑一声,照旧一剑斩去,劈碎了障眼的尘土,同时一鼓作气将里头蕴含的剑气给砸得粉碎!
漫天尘土,激射在四周,夹杂着充沛剑气的泥土落地后刺出无数坑洼,两人相距两百步的空档官道上,剑气缭乱纷飞,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看得靖安王妃目瞪口呆,她如果留在当场,可不就是如徐凤年所言真被大卸八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轻轻一剑之威,破空裂土,竟是如此恐怖无敌?裴王妃原先对江湖武道并无印象,今日亲眼看见,才知可怕。她侧头偷偷看向徐凤年,并未从他眼中瞧出端倪,分不清他是xiōng有成竹还是失魂落魄。
李淳罡一剑如长虹贯日,白光刺眼,于尘土中疾坠向吴六鼎身前,这一剑被竹竿剑气与尘土阻挡,好似并未势弱半分,竹竿重回手中的吴六鼎脚尖一点,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间,老剑神一剑凌厉而下,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剑意,将吴家剑冠的落脚点给刺出深达足足一丈的大坑,青衫吴六鼎轻声笑道:“好一个一剑仙人跪。”意态悠闲说话间,竹竿却是丝毫不曾凝滞,带出一个浑然大圆,扫向老剑神头颅,呼啸成风,猎猎作响,老剑神一脸冷笑,竖子后生岂敢在老夫面前以竹竿论剑道?手上长剑气焰bào涨,便是俗子肉眼都可见剑尖青芒缭绕,所谓剑气,高明境界,便是让剑生出一股与天地相通的浩然气概,世人只道是大丈夫当提三尺青锋杀人破敌,当真以为只是三尺铜铁剑身吗?
独臂李淳罡落于道路上后仍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吴六鼎这次不再避其锋芒,竹竿不改轨迹,依然横扫千军。
两人剑招,无非一横一竖。
李淳罡手上青锋与吴六鼎竹竿硬碰硬相击,发出不符常理的铿锵金石声,刺破耳膜。可怜裴王妃捂住耳朵,尖叫出声,却是徒劳,几乎要吐血,徐凤年略微皱眉,走在她身前,无形中替她挡下这一记碰撞带来的气息波纹。
李淳罡手中剑与竹竿接触后,并非被弹开,而是如船头传授徐凤年剑招剑罡一般,瞬间再弹竹竿十六下,次次骇人,利剑剑尖本来才长达一寸的青芒爆绽到三寸,旁人只看到老剑神手上碧青剑气狂舞,再就是吴六鼎竹竿一弯再弯,终于承受不住老剑神仿若没有个尽头的剑气侵虐,砰然作响,竹竿终归只是寻常竹竿,当中断折,取得先机的李淳罡面无异样,趁势劈向吴六鼎xiōng口,竹竿一断为二,后者双手各持半截,一退再退,飘出二十步,李淳罡便欺身二十步,剑锋始终不离吴六鼎这厮的xiōng膛,剑尖离了半丈,剑气如一条吐信青蛇,却只差一尺!
吴六鼎终于不再托大,单手竹竿变双手剑,吴家剑冢以剑招举世无双著称,他能以剑冠身份出冢行走,无疑在剑术上有着登峰造极的惊艳造诣,竹竿不生一丝剑气,只以招术神鬼莫测见长,便是对上李淳罡这等一脚踏在剑仙门槛上的剑道宗师,仍是剑势走霸道路数,一往无前。李淳罡皱眉再松开,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敛去剑上青芒,剑罡不再,只是以剑招对剑招,闲庭信步,见招拆招,两人贴身而斗,眼花缭乱,眨眼间不知挥了百剑还是千剑。
这边乱斗酣畅,天下第十一同样让人大开眼界,离阳王朝共计有弩八种,除去以脚力踏张发射的四弩,其余四种,以北凉铁骑手中的枢机弩最为杀伤力巨大,能够不输黄镫踏弩,故而这种北凉制式弓弩被美其名曰“开山”,与北凉刀齐名,既然敢称开山,力道可谓惊人,三十弩齐射,嗡嗡破空,可那第十一王明寅只是怡然不惧向前而行,伸出一只手,对着身前空中指指点点,将第一拨箭雨都给点落在地,一拨雨泼过后,连珠而来,第二拨箭雨骤至,神情古板的王明寅不再单手指点江山,双手握拳,衣衫鼓起,竟是摆出要硬抗弓弩的蛮横姿态,数拨箭雨皆是被他游荡于体外的气机剧烈弹开,纷纷斜chā入地面,一时间王明寅身后布满箭矢,毫发无伤地径直走向三十位马上轻骑。
弩,其势怒,方能称弩。
可这庄稼汉子却不动声sè便挡下了接连不断当头泼墨般的弩势。
他说要借世子殿下项上头颅一用。
便会说到做到。
凤字营校尉袁猛瞳孔收缩,死死盯着那名不知姓名的江湖人士,一勒马缰,策马提刀杀去。北凉轻骑配合熟稔,袁猛两旁身侧扇形二十人再度张弩造势,身后剩余十人尾随校尉抽刀而冲。北凉军重视马政第一,不说重甲铁骑如何雄壮,便是轻骑所配马匹都远不是北凉以外骑兵可以媲美,何况凤字营是北凉军嫡系亲卫,所乘骏马皆属重型品种,高七尺,重两千斤以上,冲势之下,骑兵不论是佩刀还是提枪,都如山洪冲泻,马上战力惊人。裴南苇对于春秋国战并无太多了解,只是道听途说北凉骑兵所向披靡,今日一看十骑冲势,便情不自禁有些目眩神摇,十人十马便已如此,北凉王麾下三十万铁骑,当年马踏六国,该是何等彪炳气焰?
可接下来一幕却让裴王妃瞪大眼眸,农夫模样的壮汉面朝十骑冲刺,双手拨开扇面两侧射来的箭雨,大踏步跑起来,对着首当其冲的校尉袁猛高头大马便生硬撞在一起,靖安王妃意料之中村野农夫血溅三尺的残忍画面并未出现,而是那木讷汉子一记撞山撞折了战马脖颈,将袁猛连人带马一起撞飞出去,袁猛甚至来不及劈刀砍下,汉子继而加快步伐,双脚踩踏地面如轰鸣,不输马蹄声,双手摊开,撑在两匹马身上,骤然发力,把跟随袁猛身后的两骑四蹄悬空,给横向摔了出去!
生于文豪世族再被靖安王养在金玉笼中的裴南苇微微张大嘴巴,一脸匪夷所思,天底下竟有这般膂力如神的武夫?
被这庄稼汉子一气甩开了三匹战马,身侧两柄北凉刀终于趁机砍来,力拔山河的汉子面沉如水,双手握住天下间锋芒最盛的制式凉刀,只是一拧,就被他卷曲起来。
“下来。”
只听他平静说出两字,两名悍勇轻骑便被他给扯下马丢出去。
这汉子当头一匹战马急停,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踩下!
他蒲团大的双手闪电缩回,高过头顶,握住力沉千钧的马蹄,冷哼一声,将这匹骏马给生撕了!
把一匹冲势惯性下的战马给活生生撕成两片,需要多大的气力?!
没了坐骑的凤字营轻骑身形下坠,恰好被庄稼汉子一拳砸在xiōng口,甲胄与xiōng口一同炸开,当场毙命,血肉模糊。
接下几骑皆被这勇武汉子轻松摔出,无一幸免。
裴南苇不忍再看,下意识瞥向站在身前的北凉世子,背影依然挺立,挪了挪,总算可以看见他的一些侧脸棱角,却没能看到预期的惊慌失措,这让裴南苇十分失望,那汉子势不可挡,并且放话说要借头颅,这徐凤年当真是丝毫不怕吗?裴南苇再望向战场,才一个照面,世子殿下的亲卫骑卒便折损数位,可更让裴王妃震惊的是这等残酷局面下,其余凤字营轻骑依然如世子殿下一样腰板挺拔,对血腥场面视而不见,尤其是那手持大戟的魁梧武将,笼罩于一身沉重黑甲中,连人带甲加上铁戟,怎么说都有四百多斤,面对失利,只是骑于马上,岿然不动,好可怕的铁石心肠!裴王妃心有戚戚然,北凉士卒都这般无情吗?
大戟宁峨眉提臂握戟,戟尖指向第十一王明寅,二十骑中十骑依然沉默抬弩,十骑则继续发起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