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不断变化的事物,也喜欢拥有永恒的事物,有了这两项特征的事物几乎能吸引他的全部视线,至于停留与否,就得看它是否具有被暗夜之色浸透却仍有保有自我的特质。
但是如此珍稀的存在并未出现。
而正因为它如此的珍贵稀少,才能在日后的某一日出现的第一时间夺走他的全部视线,使其沉沦得无知无觉。
亿万年来,青年从不曾考虑是否要拥有自身伴侣的问题。
爱是什么他未曾经历,也从来不懂。而那份在日后几欲能吞噬、燃尽他所有理智的刻骨情感,正源自于黄泉的三尽头之一的生噬桥。
与忘川河相对的尽头有一个自虚空看下呈v字型的山谷,一座无任何铁索牵拉的跨谷桥平坦地悬卧在两山之间。
跨谷桥又名生噬桥,是人类灵魂诞生与消亡的地方,也是彼岸花经历无数次凋零与盛开的地方。
彼岸花从谷底开始生长,攀着山谷的两边倾斜着往山顶而来,在黄泉路上逐渐汇合,形成一条指引着灵魂渡过忘川的火照之路。
黄泉有风,即使不跟随彼岸花,顺着风向也能到达忘川,然而部分时候,黄泉的风是调皮的,它会逆向而吹,引诱那些无知的灵魂向生噬桥走来。
而黄泉的风往往冰冷刺骨,拂动人心,侵蚀灵魂,残酷又无情。
五十余米长的生噬桥只允许神灵自由通行,一旦当人类的灵魂踏上桥面,便会被幽深看不到谷底的山谷吞噬,不断往下坠落,被凌厉尖锐的风碎成粉末,飘散在山谷间,成为曼珠沙华的养料。
曼珠沙华汲取了一个又一个的灵魂碎片,逐渐成长成型,四散的灵魂碎片也逐渐在曼珠沙华中融合成新的灵魂,待纤细妖娆的彼岸花怒放到极致之时,新的灵魂将挣脱彼岸花的束缚,跟随火照之路的指引渡过忘川、步入轮回。
青年始终饰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冷漠地注视着一切生灵,目送着无数灵魂走进轮回,不断的重复,不断的消殒又新生,神的内心早已如夜晚的沙漠般荒芜冰冷、退去了温度。
在他看来,所谓的命,也不过如此。
神也罢,人也罢,都躲不开散尽为尘的宿命,而人类的生命更是如蝉翼般轻薄、渺小。
太无趣了。
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无趣到令他厌恶。
无论人类在生前许下多忠贞的誓言,最后仍无可避的被分开,然后互相遗忘。
嘴上的誓言不是说说就能管用的东西,它并不具备言灵的效果,实际行动才更加重要,而现实往往显得残酷不仁。
无数的教训不辞辛劳地验证着一个事实只有轮回不会将人类遗忘,也只有人类遗忘不了轮回,人类是轮回最忠贞的仆人。
然后那些经不起时光磨砺的灵魂终将犹如一朵微小的浪花,在覆面而来的时间之海中毁灭于无形。
尽管如此,青年也常常伫立于此地,观望着在彼岸花铺就而成的火照之路上前行的无以数计的灵魂。
而这位神祗也经历着由少年到青年的转变,接着岁月的流逝再也无法在的容颜上刻上一丝一毫的痕迹,在那堪称亘古的寂寞之中,往日表露在面庞上的悲伤全都沉淀在心底深处,酝酿着难以估测的风暴。
头顶地狱之名,冥界缔造者的神情永远冷漠疏离,幽蓝深邃的瞳眸中沉寂着永不熄灭的业火,至高无上的帝位、与生俱来的强大实力都为他奠定了高傲的资本,令其傲视群雄,君临于众神之上。
他是冥王,是万千世界最为纯粹的黑暗,是地狱深渊的化身,他是冥王天夜!
兴许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在作祟,天夜一直是寂寞的,自光明与黑暗分裂以来。
可是谁又在他的荣光之下,看到了那抹寂寞?
众神看到的,从来都是他身为冥界之主的可怖、即使是在众多俊美的神祗中也依然脱颖而出的容颜,以及他们极力想要攀爬向往的无限荣光。
是,从不曾有谁看清那把只能令他们望其项背的王座是如何的寂寥蚀骨,天帝吟风弄月的生活蒙蔽了他们的眼睛。
太可悲了。
天界的一切根本无需存在。
他要将天地全都染上暗夜之色,沉浸在无止尽的永冥之夜中。
彼岸花将黄泉之路点缀出一片妖异的浓艳,遥遥望去,那一片火红灼灼欲燃,几乎是视野延伸开的一瞬间,幽蓝的瞳眸在这历经了久远时光的荒芜岁月中出现了片刻的松融。
向着虚空黑暗伸出手,天夜的唇角勾起浅薄的弧度,意念微动,一朵盛开得极艳的彼岸花便悠然落于手中。
山谷下的彼岸花并非全部孕育着灵魂,灵魂的诞生可以是一日之计,也可以是百年之计,它以一种无法揣测的规律孕育着新的灵魂,却是生生不息,维持着大千世界中人与自然的平衡。
“人类,总是追寻着光芒。”
暗无星辰的月色之下,传出若琼音一般的低低呢喃。
凉薄的双唇轻轻翕动,如同一个对于答案过分执著的孩童,天夜歪了歪头,再次对冥界阒暗的色,或者说是对着山谷下被孕育着的灵魂发出疑问。
“……为何人要寻求光明,却不喜幽玄的无比黑暗之色。”
虽然是疑问句,天夜的语气却更偏于陈述,仿佛这是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
用鼻子发出一声哼笑,天夜微微眯眼,浓缩幽蓝的光。黑暗之色,以极其迅捷的速度渲染上艳红的彼岸花。几缕幽檀般的纤细花瓣悠悠飘落,弥散出丝微的鬼魅气息。
立于生噬桥上的青年风姿卓绝,轻轻眯起的眼中晦涩莫测,如玉的面容上冷冽如斯。
他比谁都清楚,人类惧怕着黑暗。
就如同光明面的神祗恐惧他一样,恨不得黑暗消失。否则他们就会时刻担心,是否有未知的生物躲藏在漆染过的黑暗中伺机袭击他们,无法看见任何事物的不安侵袭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太懦弱了。
天界柔和的圣光将他们养育得太懦弱了。
不过这样一来,压在冥界获胜一边的砝码便又增加了五克。
就让他来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吧。
天帝悠闲的日子也该过够了。
“王。”
身姿曼妙的冥月之神从黑暗浓郁的阴影中现身,女神的脸上噙着盈盈笑意,她轻拉裙摆款款施礼,恭敬地唤着生噬桥上深入冥想的天夜,紧接着禀报了她的来意。
“诸位大人已经在正殿等候。”
“……你爱恶作剧的性格真是一点都没变,瑟提拉。”
天夜绮丽清冷的嗓音中夹杂上少许的无奈,轻责着瑟提拉的调皮。
“哪里哪里,跟早已察觉到诸位大人气息,却又等着我来通报的王相比,瑟提拉自惭形愧。”瑟提拉放下裙摆,墨色的长裙包裹着她纤细白皙的身子,女神的脸上笑意不断蔓延,“我可以大胆地理解为王想在出征前,单独的和我聊聊吗?”
“你想多了。”天夜毫不留情地断绝了瑟提拉美好的猜度,淡然地回身走向山顶。
地狱蝶发出的传召谕令,冥界诸神皆已到,并在第一时间赶往正殿,瑟提拉也不例外。
她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而这股预感驱使着她无法跟其他神祗一样在庄严肃穆的正殿内持续等待,她想见他,比那些神祗更早地见到他,于是她往黑暗神力最为浓郁的地方寻找。
也许是她多虑了,冥王的神色平静得一如往昔,萦绕周身的黑暗神力也不曾因为即将到来的圣战而浮躁暴动,他当真是如此的平静吗?
当清凛的神族气息擦过鼻尖,下意识地接过青年递过来的东西后,瑟提拉才恍然回神,懊恼地跟上天夜的脚步简直糟透了!她竟然又因为无谓的担心而错失了跟王说话的机会!
没走出几步,她便感觉手上传来细细的痒,低头一看,原来是手中被黑暗神力浸透的纯黑色彼岸花在一寸一寸地化为尘埃消散。
瑟提拉的视线跟随着这些细小的黑色尘埃,望向身后开得成群妖冶的彼岸花。凡是被黑色尘埃触碰的彼岸花,全都褪去绯红妖娆的外衣,换上了鬼魅深邃的新装。
没错,无论是怎样明媚光鲜的色,都抵挡不了黑暗的寸寸浸染,而后弥漫开如同漆染过的黑暗。
「永冥之夜即欲笼罩圣光。」
一点没错。
冥界就是这样的地方。
冥界是死亡的国度,也是众神的国度,这里是大千世界的无尽深渊。
而现在,冥夜之色即将吞噬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