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转到一半,就与院丸嗣的脚步一起停下了。
前方一扇紧闭着的门,以及门下一线橘黄亮光,证实他猜错了。
“化妆室”的牌子,是他眯着眼睛才看清的。门后很安静,只有偶尔几下窸窣的脚步声,与一个女人低低的哼唱声。
院丸嗣伸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门推开了。
那个女歌手正坐在一张化妆台前,低头看手机;镜子里映出了那一张半低着的脸,被手机屏幕光照亮了眉眼。
她乍然一抬头时,似乎被镜中忽然多出来的人影惊了一跳,刚从椅子上跳起来,还来不及转身,就被镜中的枪口止住了动作。
“有人在找我,”院丸嗣开口时,声音嘶哑,低得好像只是一口吐气。“把我藏起来。”
“我知道了,”那女歌手身上仍穿着刚才演出时的金色流苏裙,连长手套都没摘。她投降似的举着双手,小声地说:“你……你进来,我去把门关上。”
大概是黑道人物常常光顾这家俱乐部的缘故,她至少没有完全失了方寸。
院丸嗣仍然不敢放心,枪口低低地对准了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转了半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她说了什么,其实院丸嗣并不关心。当那女歌手关上门时,院丸嗣也栽进了她的化妆椅里,血与灰立刻染脏了那把铺着白羽毛的椅子。
“你没听见天台上的声音吗?”
“什么声音?”她锁上门,说:“这家俱乐部的隔音特别好……我一直在这儿,什么也没听见。”
这倒是他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会儿恐怕有人会进来搜我。”院丸嗣低声说,感觉到疲累、失望、虚弱,都在一波波涌上来,像海浪试图侵吞着沙滩。“只要你能帮我躲开他们,我保证不会伤你。”
“我明白了。”那女歌手说,“我知道怎么办了,俱乐部后面有一条消防通道,平时都是给员工走的,我带你从那边下去。”
幸好她比看上去的有主意一点。
只要能控制住那个女人,他应该暂时就是安全的。院丸嗣想到这儿,忽然忍不住弯下身子,枪口垂了下去。
他将脸埋在一只手里,手指深深埋在黑发里;汗气,酒气,血气浮动在鼻间,那女人匆忙的脚步与窸窣声轻轻挠着耳朵。院丸嗣抬起眼睛,朝镜中扫了一眼,却正好看见那女歌手解开了拉链,金色流苏裙从她的后背上蓦然滑落了下去——底下什么也没穿。
院丸嗣立刻转开了眼睛,注视着化妆室里微微泛黑的旧地毯。
刚才那一幕却不断像脉搏一样跳动在脑海里。
不是因为女人的身体;女人的身体而已,他不知看过多少了,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是因为某种别的东西,却让他一时说不上来。
当院丸嗣紧皱着眉头,试图抓住那个模模湖湖的感觉时,化妆室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他被这份安静引着,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歌手此时正背对着他,身体裹在一件睡袍式的长裙里,长裙遮住了刚才让他微微生出异样的东西。
她还在慢吞吞地干什么?
院丸嗣转过头,这才看清楚:在这种要命时刻,那女人居然在卸妆——她手里拿着一块白色小棉布,一下下地擦去了脸上的粉底、口红。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他回过头,低声说,“现在就……”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却不知不觉地放低了,止住了。
那张原本白净柔顺、普普通通的面孔,正像蛇蜕皮一样,渐渐褪去了那份无甚特点的清秀假象。
白嫩的肤色和澹粉色口红全融化了,底下露出的脸——一张骨骼起伏近乎惊人凌厉的脸上,是仿佛噙血一样的深红嘴唇;澹青的黑眼圈越发深陷、放大了那双眼睛,让她看着几乎不像是人类,带着一种锋锐而令人不安的昏暗美感。
他模模湖湖地想起了这家俱乐部的名字,“dark & wet”。
那女人的目光与他在镜子里相遇了。她转过身,已经变成了与几分钟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轻轻走近了两步,腿上肌肤从长裙开合中一闪一没,丝质裙料轻滑地发出细响。从深领口里,他看见了半个纹身。
“我总不能像刚才那样走出去,是不是?”她像解释似的说,轻轻抬起了一只手。睡裙般宽大的袖子从她的手腕上滑下去,一把枪口抵在了院丸嗣的后脑上。
那女人弯下腰,一阵像血似的香气扑了上来。她呢喃一样,在院丸嗣的耳边说:“否则我的属下看见了,怎么敢认我。”
院丸嗣死死盯着镜中的女人,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也动不了。
“你看……你要劫的那批货,是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