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是他第一次等她放学回家,他腿长,她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他抱着胳膊倒退着走,频频催促着她说快点,你倒是快点。晨曦气喘吁吁的喊,你等等,等等我嘛……背部顶着夕照,金橘se的暖y印得他的轮廓有些苍茫,天神般团着华丽的金光,她只能眯着眼看。踩到一块砖,他身子一歪,幸而平衡住了。她急忙冲他喊,别看我,看点路,危险!他叉着腰撇撇嘴说,别做作多情,谁说我看你了?我在看你身后的美女呢。她扭头,但身后只有一个准备丢垃圾的婆婆。她怪嗔道胡说什么,他却垂下头极其认真的说,真的,真的,你老了不见得比她好看。说着伸手把她的脸往中间一挤,点了点头说,肯定比这还难看。
林杨突然伸出手掌覆住了她的手背,晨曦第一反应就是快速将手抽出,皱眉看他,想着最近这怎么老碰见莽撞的人。
他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倒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轻薄,“你低头想事情的样子很好看,很有画面感,有笔就好了,我给你画下来。”
晨曦心头一热,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好看,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出了冰室两个人一路散步,走走说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她家楼底下,林杨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你上去吧,早点休息。”
晨曦点了点头转身上楼梯,还没走两步,林杨又喊住了她。
“晨曦。”
她微微一怔,已经不是贺小姐了?
“我不知道你对我感觉怎样,但我觉得你个xing挺适合我的。我们可以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做朋友也可以。”
路灯下林杨双手c在裤袋里,眼睛里有两朵火树银花似的斑斓火彩,晚风吹动他的白衣衫,鼓起来又扁下去。他没有她喜欢的男子那般英俊的容貌,但那眉宇之间的微笑是那么真实,至少是看得到,也摸得着。
“是需要考虑吗?不急,你慢慢想。”
“哎,你快回去吧,再晚就没车了。”
林杨点点头,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她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待他消失在视线里时,她收到一条长长的短信。
“我猜你是早上出生的,我也是。到高三那年我的名字都是林y杨,因为生我的时候我爸站在手术室的窗口,看见外面一片沐浴晨曦的白杨,后来我嫌男生取叠字名太幼稚,就改成了林杨,把y光给去掉了,现在有你,这棵白杨算不算又沐浴在清晨的y光下了?”
心弦徒然被拨动。
清晨的y光……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解读过她的名字,但那已经是陈年旧事,27岁一过,她就是逾期居留的房客,多住一天,就多胶付一天的青春,极其昂贵。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现在越想越不可能的事,当时怎么会当了真?
她不过是他在特殊时期里碰到的一个特殊的人,他的生命里一定会有很多这样的人,潮水一般,新旧胶替。
人生若是一片沙滩,她不过是最简单的一颗贝壳,而他却是弄潮儿,拾起过她,婆娑过她,也许下过诺言要带她回家,只是他的前路还会逢着多少贝壳,虎斑贝、珍珠贝、夜光贝、鹦鹉螺,叫他如何能想起当初那一枚遍地都是的贝壳,如何能在人潮汹涌中将她拾回。
想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再难她也会试着了解。
她突然想对只见了一面的人坦率,握着手机一个键一个键的按。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按照约定他本该回来找我的,可是他却失约了,我想我是该忘了他,你说呢?
林杨很快回复了她四个字:活在当下。
旁观自然是清。道理她懂,甚至比谁都懂。
但感情偏偏背道而驰。
◆第5章
静筠一直是不待见郭远的,因为她见识过他的恶劣。
某ri放学,班上的马姗姗无意间发现郭远抢过晨曦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嘴里啃,晨曦使劲的捶他,两人打打闹闹走远。震惊之余,回家后她思前想后写了一封信。她暗恋郭远的同班同学秦俊杰好久了,不奢望做他的女朋友,想着能从朋友做起也是好的。于是第二天她就拿了两个大苹果塞到晨曦手里,晨曦还没等她说啥事就笑嘻嘻的一口咬了下去,但等听她说完,她差点被一口苹果噎死。
看着那封散发着香味的信,她为难了两节课,马姗姗传了张纸条给她说,赶紧给他吧,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下午的测验我都没心思了。
她不知道贺晨曦在为难什么,能同吃一个苹果的关系难道还不能帮着转胶一封情书?
吃人就是嘴软,下课后她便拉着静筠一起去高中部找郭远,她犹犹豫豫的站在他们教室门口,就是不敢张嘴去喊,静筠受不了她的犹豫不决就帮她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郭远黑着脸出来,不耐烦的接过信封,看着信封上面的五个字,秦俊杰亲启,他疑惑的问她,“这是什么东西?”晨曦说,“情书。”她踮起脚向教室里张望,找寻秦俊杰的下落,郭远却突然勃然大怒,猛的把信封甩到她脸上,“情书!你怎么也不先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滚,从哪来滚回哪去!”
信封的尖角划过她的脸颊,细细密密的血珠就冒了出来,意料到他态度不会好,但没想到竟如此恶劣。静筠几乎被气炸,怒其不争的看着晨曦一脸呆滞,抓起信就冲进教室把信狠拍在秦俊杰笑嘻嘻的脸上,然后指着郭远说,“你们这些垃圾都会有人喜欢,真是瞎了眼了!”
马姗姗对这种结果很失望,晨曦把另一个苹果还给她,抱歉的说,我说了我和他不熟嘛。
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关系,只能在暗处发展,就像情妇,是见不得光的。郭远只是说不想被人说闲话,但静筠却嘲讽的说,何必自欺欺人,他整天和四大美女在一块玩篮球打羽毛球,都不怕说闲话,怎么和你打声招呼就会被人说闲话了?你认识他那么久,怎么会不了解那种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静筠眼里郭远是神憎鬼厌,天天在耳边教育她,教她女人要懂得尊严是什么,教她女人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教她女人应该平视男人,而不是仰视他,其实她说得都很有道理,晨曦也觉得她不该对郭远如此低眉顺眼,她知道他的缺点很多,xing格也不好,自私自利,尖酸刻薄,狂妄自大,可是她还是喜欢他,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她心细如尘,总能感觉出他对她的好,绝不是装出来的。
回到家后坐在书桌前写作业,郭远走进来趴在她的书桌上,手伸过来抚了抚她脸上那一道红线,晨曦别开了脸,他又将之扳了回来道:“我不是故意的,以为那情书是你写的,我就是太生气了嘛。”看到她不理会他,他有些急了,一把拔掉她的笔说,“走,我请你吃雪糕。”晨曦将笔夺了回来说,“我不想吃。”连终极大招雪糕都不管用了,可想而知她气到什么程度,郭远想了想走了出去,过了十分钟,他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袋里,里面是各种口味的雪糕,他耐着xing子帮她把包装纸撕掉,递到嘴边,她紧闭牙关就是不张嘴,郭远把雪糕戳到她嘴唇上,弄得到处都是,她有些恼了,一把推开他的手,郭远也火了,猛的甩掉雪糕说,“你别不知好歹,你还想我怎么样?”
他一凶她,她就要哭,郭远没好气的说,“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爱吃不吃,我才懒得理你!”
他走后,晨曦负气把一袋子的雪糕全部吃掉,晚饭都没吃就开始上吐下泻,妈妈看着垃圾桶里的雪糕袋,骂道这孩子要死了,这么凉的天吃这么多雪糕。她被送到医院去打吊针,郭远坐在床边没好气的说:“你是傻子吧,谁让你一下全吃完了?”看着她青青的脸,他缓和了语气问,肚子还疼么?说着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周围,对手掌哈了口气,又搓了半天,钻进她的被子里,挑开裤腰带,温热的手掌径直贴在她的小腹上,她紧张的看着周围,把他的手往外推,他温柔的说,乖,别动。
所有的郁气全消,坚信在他心中她是与众不同,就能以平常心看待他川剧变脸般的态度。他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好,贺晨曦这个人对他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私下他对她是很好的,他会拿出他最大的耐心教她做题,她不会举一反三,今天卖苹果懂了,明天卖香蕉又犯了迷糊,他气得把书都摔了,她也灰心丧气,最后也总是他将书拾起来咬着牙说,再来!教不会你我去死!
当背地里只有两人的时候,他们更是无限亲密,他总是说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牛乃味儿,有时候凑近她颈部嗅探的时候,他总有冲动一口咬下去,想咬开她的血管看看里面流的会不会就是牛乃,这味道总能勾起他原始的冲动,忍不住要动手动脚起来,手不是往衣服里伸就是往裙下探,晨曦要反抗,他就赖皮的说我就是摸摸,不gan别的。只是这一摸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禁得起这等诱惑,好几次他都莽撞的想强要她,只是怎么都不得要领,弄得两人都满身是汗,还是败下阵来。然后有一次她就从他的书包里翻出一本叫龙虎豹的繁体字杂志,那暴露的封面把她吓坏了,把书往地上一丢就落荒而逃,结果郭妈妈进屋看见了,卷起杂志怒气冲天的叉腰大喊,郭远你这王八羔子给我滚进来,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被训完后郭远也怒气冲冲的站在院子里喊,贺晨曦!谁让你乱翻我书包了!下次你再敢,我保证让你每次打开书包都有“意外收获”!晨曦躲在房间里,想到一开书包就看到青蛙蜥蜴,身子抖了抖,急忙大声说不翻了不翻了我再也不翻了……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再后来就是郭远的爸爸回国。当看见到那辆豪华轿车停靠在破落小院的门口时,晨曦只感了一阵心凉,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妈妈说他爸爸的事业前几年在国外东山再起,其实早就该举家搬去英国,只是因为郭远坚持要在国内念完高中,才拖到了今天。这些她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申请英国的大学。
那段时间晨曦一直是浑浑噩噩,他们在一起也不过多的谈及即将到来的离别,仿佛不提起就不会发生似的。
行李都打包好了,一连几天郭远和他父母住进了酒店里。要走的那天他没去上学,晨曦也头晕脑胀,病病仄仄,体育课她请了假,趴在课桌上睡觉,迷迷糊糊只觉得一阵熟悉的气息在无限卝近,她支起昏沉沉的头,猛然看见了站在教室门口的郭远。
他一声不吭走进空荡荡的教室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扯过她摊在案上的英语书随便翻着,低声说:“以后聪明点,没人再教你功课了。数学题关键是抽丝剥茧弄明白题的知识点,别换件衣服又不认识了,其实道理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至于英语……这么笨说什么也是白搭,就背书背单词吧。”
晨曦鼻子一酸,别开了脸。
他翻到扉页,看着书角三个娟秀的小字,轻轻的念出来,“贺…晨…曦。哎,你是早晨出生的么?”
“不知道。”
“肯定就是,不然你爸不会给你取个名字叫清晨的y光。还记得我让你背过一篇英文散文吗?”
他突然抓起她的笔,在她的书上写写画画,晨曦去抢,说不要在我的书上画小人,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冲她的嘴唇吻了下来,捧着她的头狂乱辗转,她被吻得慌乱,整个心都悸动,他咬得她极疼,仿佛是有深仇大恨,仿佛要这么疼才能让她牢牢记得他,良久,他松开了唇,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气,“车子在学校门口等着,我马上就走了……”
看着她眼泪急得泛了出来,他轻拍她的背说:“傻瓜,别哭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今年15岁,答应我在你27岁之前不要忘了我,不要喜欢上别的男生, 27岁之前我一定会回来找你,能早一天我绝不晚一天,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除非是我死了,最坏的情况你等我12年,能做得到吗?”
她连多想一秒都嫌慢,一句话就许下了12年漫长等待的诺言。
她做得到,绝对。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也要在灰烬中等你。
他离开后,她轻抚他在她书本上写下的一段英文句子,流畅的连笔潇洒自如,很少能看到男孩子把英文写得如此漂亮,连她都自叹弗如。
“ i feel your presence enterlike the morning suns early light。“
很熟悉的字句,她背过这篇散文,名字叫做love like morning sun。
爱像清晨的y光。
那一刻她泪如泉涌。
是他给她的勇气,在感情的战场上越挫越勇,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弃兵投甲。
12年的路,她走到了山穷水尽,而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是走到了第几个年头,是因为别的女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才停下了脚步?
摊开一本半旧的笔记本,她一笔一画写下这样的诗句,空濛的月光下,娟秀的字迹在泛黄的纸上一如蓝莲花般舒展着娇柔傲骨,桀骜得一如她不肯妥协的心。
他曾对我许下
一句非常温柔的诺言
而那轮山月
曾照过他在林中
年轻的皎洁的容颜
用芳香的一瞬
来换我今ri所有的忧伤和寂寞
在长夜痛哭的人群里
他可知道
我仍是无悔的那一个。
◆第6章
贺晨曦遇到了她工作以来最大的麻烦,梅江晚报副刊的诗歌苑里刊载了一首反党反社会的藏头诗,而作为副刊版的编辑,她没有及时发现,而是让它堂而皇之的登了出来,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新闻总署连夜开了紧急会议要求彻查,她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随即就被停职审查。
最先找她谈话的是编辑部主任,晨曦紧抿着唇听完他的话后,说:“我会承担所有责任。”
主任斜睨着眼说:“好大的口气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后台硬别人都拿你没辙?”
后台硬?晨曦有些懵。
主任看着她云山雾罩的模样继续说:“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别揣着明白扮糊涂,我不知道你和市委mi书长是什么关系,当年我亲耳听见他打电话给社长嘱咐你的工作问题。这事发生后社长第一时间给他打了电话,但人家已经发话,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因为他有所偏私。平ri里开会三令五申,政治弦没拉紧就要出麻烦,都给我当耳边风,你一向稳重细心,我也对你最放心,哪知你是在给我攒着劲呢,一整就给我整个大的!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想保你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她的近亲远戚中最大的官也只是街道派出所的副所长,她八竿子也拍不上市委mi书长这等关系。但看着主任那笃定的神情,她突然想起这些年耳边总是有人在说,整个报社藏龙卧虎,但最深藏不露的就是贺晨曦,她只觉得奇怪,反问我哪里深藏不露了?大家都意味深长的笑着走开,她都只当是他们在开玩笑。
而且市委mi书长她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她的后台?
实际上梅江晚报是她毕业前导师帮她联系的实习单位,一批来实习的有七个人,就留下了她一个人,当时好多同学无比的羡慕,说她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自己能够美梦成真,因为她并不是表现最突出的学生,却进了最好的单位。
下班后,她回了趟学校找以前她的导师。导师已经忘记她是谁,只是一说名字她就记了起来,笑着说,贺晨曦啊,记得记得,你不是小沈的那个小女友吗?晨曦一脸窘迫,急忙摆手说我和他只是朋友。导师哦了一声问,分手了?真可惜。晨曦只剩尴尬的笑了。
东扯西扯终于扯到了她当年实习单位分配的问题,导师奇怪的看着她说,你不知道?不就是小沈帮你联系的嘛,为了你工作的事他回了好几趟学校,我们几个老师还说这个丫头好福气,面都不露,男朋友就把什么都给办妥了。
突然间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拍拍脑袋说,看我这脑子,当年他再三嘱咐我千万别告诉你……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毕业的时候,沈宁南已经离开学校2年了。只是某天在闲聊时,手边正好有张梅江晚报,她便随口说,听上届师姐说梅江晚报福利特好,三天两头的发牙膏牙刷洗头水,ri用品几乎不需买,能省不少呢,以后能去那就好了。当时他还嘲笑她就这点出息,想进中南海难点,想进报社只是易如反掌的事。她只一声轻喟,谈何容易。
他竟然还记得。
第二天上班,晨曦递上了辞呈。主任掂着信有些急了,说你考虑清楚,现在处分决定还没下来,我会帮你在社长面前争取,你还是再等等。晨曦摇摇头说,不考虑了,我很抱歉,连累大家都扣了奖金。
收拾东西的时候姜晴惊愕到不行,像个鼓噪的母鸡一样在她身边走来走去,骂她笨得像猪,说你怎么不把真相讲出来,那天你明明请假了,那版是章姐盯的,你凭什么帮她顶黑锅?晨曦连忙捂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人家好歹帮我gan了工作,出了错总不能让人家来承担吧?”
“即便全是你的错,忍一忍就过去了,何必当这贞洁烈女。”
“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好好个人怎么长了副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