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去的人,并没有将要请的人带来,甚至都没有见到那名僧人。带来的只是一位主事僧人转交的物件:一枚杏黄色的平安符。
再问什么,那主事的僧人也不答话,只是微笑沉默。
肃宗把平安符捏在手里,心下多少宽慰起来。“呵呵,咱们这位得道高僧,还是那么孩子气啊。”
他知道,平安符本身并没什么,只是它表达着一种承诺。他会守护长安,守护自己和大唐的。
朱雀大街,以及乐游原等开阔的地方,熙熙攘攘挤满了众生。
人们小心翼翼的将内心的恐惧捧住,好像它掉落下来时,天地都被引动崩裂。
人们拥挤在一起,仰望着曾经或碧蓝如洗或云霞锦绣的苍穹,如今已变得昏沉黑暗,穿过诡怖的云翳,鬼火流窜着,穹顶深处映着巨大的鬼魅的身影。
这是一种艰难的等待。
每个人都曾经憧憬美好,对未来充满希望,而此刻,人们只希望它快点到来。
它?它是什么呢?是天幕背后的鬼魅么?是死亡?是天塌地陷?
甚至不知道会是什么最先到来,毁灭这美丽繁华的长安,还有卑微的生民。
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昼夜。人们心中最后的光亮,似乎只剩下了天空中流窜飘动的鬼火。
阴风伴随着鬼哭,从天穹的裂隙中狂吹下来,令中秋将至的长安,变得彻骨的寒冷。
乐游原上,人们远眺着终南山的方向,在那里传来兽吼雷鸣般的声响,难道有妖魔先落到那里,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么?
起初,是爆裂声、厮杀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传来。
后来又有无数的流星从地上升起,汇合成一道巨大的光芒,冲向云霄。
然后,嘈杂的声音逐渐停息下来,人们又看到两个身形高大如天神般的人物,在山岭间追逐厮杀,山岳倾倒的巨响震彻寰宇,引得长安城内庙里的铜钟一阵阵共鸣。
过了更久的时间,一阵阵空气爆裂的声音传来。只见终南山的群峰中,一尊背生双翼的魔神,身形暴涨,随即振翅高飞,方圆百里之内不断盘旋起落,以铁翼疯狂的击打着地上的一切。几次落至长安,竟将皇城内数间殿宇扫落一片尘埃。
铁翼魔神的降临,再一次激化了长安城内的恐慌气氛,一些人惊慌尖叫着躲入地堡之内,屎尿shī_jìn滋流;一些人,竟瘫伏于地,身躯硬直,恍若僵尸;一些人,竟真的被吓死过去。
此时的长安,已是自安禄山兵乱后第二次遭受浩劫,街道上牛马乱走、屎尿遍地,一众病弱倒伏在墙边,来不及救助,刺鼻的恶臭更使得暗黑苍穹下的长安,如死狱一般。
凌冽的阴风将天空中的黑云吹来吹去,纵然是普通的百姓也已看得清楚,穹顶之上的裂隙,几乎布满了整个天空。在每一条裂隙的边缘,鬼头攒动,爬满了窥伺人间的恶鬼。
天,就要崩塌下来了。这些上古传说中的故事,就要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
“啊——”
“啊——”
忽然,一阵阵更为激烈的尖叫,在人群中炸裂传开。
那铁翼的魔神,不再盘旋起落,径直昂首向着穹,它要一击,将苍穹击碎,彻底打破人间与地狱的界限。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雄喝。声音之大,响彻天地之间,竟至不能辩驳其来向;音色之美,犹如金钟玉磬,令惶恐瑟瑟的众人为之精神一震。
刹那过后,一片绮丽温暖的霞光,映在了魔神的上空。兀自挡住了魔神的去路。
一枚血红色的灵珠逐渐现出形来。
那灵珠虽是血红的颜色,却散射出彩霞一般的光芒,倏忽变幻,耀人眼目。在长安城上空拨开一片辽阔的光明地带。
珠子的大小亦是莫测可爱,肉眼看来,时而如大如车盖,时而小如弹丸,不论大小何如,却永远都真真的映在人们的视野里。
进路受阻,魔神猛振铁翼,企图突破灵珠设下的界限。然而那灵珠,却又有万钧之重一般,压得魔神不断缓缓下坠。
受到了鼓舞,长安城内群情激越,数十万军民百姓不禁狂喜喝彩。被恐惧折磨多日的人们,不断鼓掌、欢笑,甚至相拥而泣,尖啸奔走。
狂热和喜悦,一浪高过一浪,持续了约莫半刻的光景。
忽然有醒目的人惊觉,“啊呀,灵珠不见了,灵珠不见了。”
果然,伴随着灵珠的消失,本来被打开的一处天光,又昏暗下来。
惊恐的叫喊声彼此传播开来,“灵珠不见了,灵珠不见了,灵珠被魔神吞掉了,灵珠被魔神吞掉了。”
“灵珠斗不过魔神,灵珠斗不过魔神。”
“哎呀,哎呀,要死了,要死了,全都要死了,统统都去死吧。”
久旱逢甘霖,然而时雨骤停,绝望再一次逼压而来。
很快,人群又恢复了沉默,压抑着内心恐惧的沉默。
在沉默中,忽然有人小声嘀咕。
“不对,不对,看那魔神,他没动,他一动不动,他一动不动的,灵珠没死,灵珠还在牵制着它。”
最开始发现异状的人,语无伦次小声的自言自语着。
周围听到他说话的人同样仔细的端详一会儿,果然,那魔神翅膀舒展,手脚四下伸开,是一种僵硬的很奇怪的姿势,这样的姿势该会掉下来吧。可它也没有继续下落,就这样保持着僵直的姿态,诡异的停在那里。
“恩,是啊,是啊,灵珠还在和它斗着呢。”
“哎呀,魔神已经被灵珠杀死了也不一定呢。”
“对啊,对啊,魔神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看它的样子,一定是死了的。就要掉下来了。”
“哎呀,哎呀,你们烦不烦,灵珠一定是还在和魔神的元神打斗呢。一定是的,我的叔叔精通道法,它讲过类似的事情。”
“是吗?那我们安静,安静,不要吵到了灵珠大仙啊。”有人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