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暧把铜镜交给一旁的家人,上前,说是已经找到办法,可以救治杜公子的病。
法事做的很有趣儿。
郭暧代为遣散了众人,只留了杜老爷和张颂尧在卧房内,隔着窗子观看。
院子里,用细纱搭起三面的帷幔,正中一架卧榻上,杜公子正睡在上面。顺着杜环应有的视线,斜上而去,那面巨大的铜镜被悬在了半空。
还有不多的日子,就是中秋了,银月已近饱满,铜镜里自然映着月光,好似一轮圆月。
牡丹在杜公子后面,斜倚着卧榻,样貌也映在铜镜里。只是,今天她罩了一件面纱,只一双眼睛深情凝望着。
惠果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一伸手,郭暧递过来一串葡萄。
惠果,把葡萄一粒一粒摘下来,在杜环头前的一个木盘里摆出一个“万”字的形状。
杜老爷和张大人躲在窗子后面,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观望着,看惠果口中念念有词,并不知道他念的什么咒语经文,却闻一缕缕葡萄的异香传来。
张颂尧依稀记得,他当年在安西都护府做主簿的时候,曾经在龟兹的一户庄园里吃过这样的葡萄。主人说那葡萄的植株来自更遥远的西边,靠近汉人传说中的西海之滨。
这种葡萄,他在之前也听说过。在曾经取道西域,远涉天竺的大唐名僧,法显的求法记中曾有记载,说是滋味口感,远盛汉时张骞带回来的葡萄。
后来玄奘法师再赴天竺,回到长安后,太宗皇帝向他求证,在西域可有亲自吃过求法记中提到的葡萄。
玄奘法师,大概是有所顾忌,不希望皇帝为了口腹之欲,兴起什么干戈。便道:“长安的葡萄,自有长安的滋味;西域的葡萄,自有西域的滋味!”
太宗皇帝是明君,自然听得懂法师话中的意思,不再追问。私下却几次安排光禄寺的官员,与来往西域的商队交涉,希望能带来那种葡萄的植株或种子。
奈何水土不一,几经种植都未获成功。
在朝为官,这样的事张颂尧自然也听说过。只是,第一次吃到,那丰腴甘甜的汁水,诱人的香气,便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此刻,他相信,这便是那种葡萄的滋味,那种波斯独有的葡萄。
只是隔着千里大漠黄沙,这葡萄是怎样来到京城的呢?要知道,连太宗皇帝直到御龙升天,都不曾得知其中滋味啊!
也许,又是这和尚弄的什么法术吧!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
随着葡萄的香气传来,只见床榻上的杜环,手脚开始有了动作,渐渐的竟似要做起来。
这可吓坏了杜老爷,每次他看到儿子入魔时的样子,便心如刀割。他以为杜环又要疯魔起来。
杜环只是坐了起来,不似往常的情形。他慢慢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悬在前面的铜镜。
虽然在屋内,隔着一段距离,杜老爷却看得真切,自打儿子回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些微的光芒。
杜环呆坐在那里,身体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的控制,牡丹抱过来,面颊贴着面颊。
惠果取出怀中的铜镜,向上一抛,竟无端挂在了空中,与巨大的铜镜相对。惠果再念咒语。
只见杜环眼望着悬挂的铜镜,渐渐露出笑容,轻轻阖动着嘴唇,在说着什么,牡丹在一旁轻声应答,好似一对热恋着的情侣。
杜老爷隔窗望见这副景象,又哭又笑的,恨不得立刻奔出去,抱住儿子。这段日子里,老人着实受尽了折磨。
郭暧站在一旁,看到镜中映照的分明不是眼前的景致。
那镜中是一片极为辽阔的世界,一望无垠的荒漠中,点缀着几座城池,城中屹立着高大宏伟的圆顶建筑,正是hui jiào大寺。
明亮的月光下,一处葡萄园里,杜环正与一位白衣波斯女子卿卿我我,交颈耳语。
那女子同样带着面纱,却不是伊丽古娜。铜镜中的一切,大约是惠果制造的一片幻象。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那铜镜中已经历了数载的光阴。
一直躲在窗后的杜老爷目不转睛的看着,杜环好像疲倦了,合眼躺下,昏昏睡去。
惠果收起念力,众人将杜环抬进房内。
“明日一早,他会醒来。这些丹药,每夜睡前与他服下一丸,可助他及早恢复。”说罢,惠果将一白瓷小瓶递给了杜老爷。
惹得杜环老父连连道谢,忘乎言语。
宵禁的鼓声响过了许多遍,长安城内宽阔的街道上,已经人迹寥寥。
惠果用法力将伊丽古娜送回万香楼,自己也回了青龙寺。
一位衣着绮丽的公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月下慢慢走着。
每个人都会有孤独的时候,只是有些人,来得晚一些。就像一个生在南国的人,来到北方,衣衫单薄,第一次淋到一场冰雨,心一阵一阵的紧。
静静的长安城内,那些银灰色的月光,像极了寒冬腊月的雪。
月光下的长安,变得无边无垠,郭暧走得越来越慢,他并没有抗拒那一波一波袭来的孤独,甚至,有一点在享受。孤独,原来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真是奇怪,两种心情,丝丝缕缕的缠绕在心头。
就在郭暧有所思的时候,一个矮小的人影,隐在墙角,蹑手蹑脚的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