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曾经出现在郭家的黑毛猴子,此刻正跪伏在地上。确切的说,是跪伏在玄宗的脚下,在过去,以他的身份,是不该有这样的待遇的。
白日里看得清楚那黑毛猴子的面目,的确是一个人,他正向老皇帝报告着昨夜里的事情。他讲的很精彩,声调起伏顿挫,间或有些手势比划几下,老皇帝听得入神,好像那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与本朝无关。
老皇帝微笑着听他讲完,一脸慈爱的唤他起身,让宫女给他拿了些葡萄、鹿肉。那黑毛猴子退了出去。
“想不到,如今能用的人,竟是当年阿倍仲麻吕带来的这野猴子。”老皇帝有些无奈,仰天闭目,并没有去看站在身边的高力士。
“上皇。老奴羞愧!”高力士身子有些颤抖。
当朝的许多人都知道,当年李白入朝侍奉,一时兴起,愣是要这玄宗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为自己脱靴磨墨,好生奚落了高力士一番。如今,李白早已流落江湖许久,殿堂冷落,昔日围在玄宗身边唱和的,只剩下了这位宦官。
不知道,李白若是见到这副光景,是否还能有当初的洋洋得意?也许,是他该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有一份歉意吧!
“这不关你的事!”老皇帝摆摆手,示意高力士安心。
又沉默了一会儿,高力士接着奏到:“韦见素被罢去了知政事的差使,崔涣也被罢了相。”
安禄山兵犯长安时,玄宗皇帝逃亡蜀地,马嵬坡前太子李亨与老皇帝背道而驰,率人赶奔灵武,不久便自行称帝,遥拜玄宗为上皇。玄宗皇帝得知太子称帝的消息后,便擢升崔涣、韦见素、房琯等为宰相,奉了传国宝玺前往灵武行册命之礼,并要他们辅佐新帝。另一方面,老皇帝又昭告各地节度使进蜀朝拜,一时间,大唐出现了二帝南北并存的局面。
肃宗正在积极的收拢着大唐的权力。
“崔涣、韦见素刚到灵武,就被他架空了。罢免与否,已无足轻重,倒是房琯,却成了他的人。对了,边令诚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回上皇,据斥候奏报,说是三日后将由广平王押解回长安!”
“恩,这件事郭家小子知道了吗?”
“应该尚不得知。这郭子仪行事倒也奇怪,只是给了郭暧稀里糊涂一封信,后来便再没什么说法了。郭家可信么?当初新皇在灵武起事,他可是第一个投奔而去的啊?”
“郭子仪是大唐的人,不必对他多有疑虑,且由他安心平定叛乱,至于他给郭暧的那一封信么,不过是为人臣者明哲保身的手段。若三日后俶儿从前方启程,我们还是有时间的,你且派药师丸前往一路暗中查探即可。另外,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告诉郭家小子。听说他是个很有趣儿的人,不学无术,却有无术不通,有时间可召他来进宫与寡人一见。”
药师丸就是那黑毛猴子。当年阿倍仲麻吕随遣唐使来访,受扶桑国王委托,带来的一件贡礼。据说是发现于扶桑国山林中的原民,善用标qiāng、毒箭,身法灵活如猿猴,他本来并无姓名,阿倍仲麻吕便给他取名药师丸,教了他些扶桑语、唐语。玄宗见药师丸,虽不曾教化,却是个忠直之人,便收在了梨园内,教他耍些杂艺,不成想日后也有如此的用处。
“徐秋池和那个神秘组织的事,不知老奴该如何安排?”
“徐秋池以及那几个跟过高仙芝的,都不是高仙芝的心腹。他们应该问不出什么来的,也好,趁着此时的祸乱,且看他们如何唱作。不论当年马嵬驿的事真相如何,都要坚决铲除这些隐匿的毒瘤,不能任由他们继续繁衍下去,以免遗祸李唐子孙。”
“老奴明白了,想来大可借边令诚一事,一究当年的玄机。”话说到一半,高力士斜眼看了看玄宗手边的几封信札,那些信已经写好有些日子了,是写给几位手握重兵的节度使的,他们是玄宗皇帝的心腹。只是,这些信写好后,一直搁置在那里,老皇帝便似忘了那件事。高力士虽然对玄宗忠心耿耿,却也知道这些事不该自己多嘴。心中慨叹一声,便告退出了楼殿,将老皇帝交代的事物安排下去。
玄宗回到长安后,身边只有左右龙武军可用,高力士在其中选拔了些许精明干练之人,为自己近身差遣。他手书一封,选了一人,送去给郭暧。高力士觉得,最好在老皇帝见郭暧之前,自己先同他见上一面。虽然,时间并不多了。
正午时分。荒宅内。
结界退去,那亭子与亭中的人方才显现。
惠果还是惠果的样子,一个安静的少年僧人,法相。
郭暧,隐隐有一些变化,那永远带着微笑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别样的光,一种温暖的力量。
这大概就是修习了佛教金刚密法的结果吧。金刚密法,是佛教密宗中的初阶密法。
惠果整了整僧衣,对郭暧道:“你且随我去一趟升平坊杜府,有件事,也许你帮的上忙!”
惠果声音柔和,却有无边的,不容郭暧反应。惠果手指轻捻,塘中一片莲花瓣落入惠果纤细修长的指间。惠果又四下看下去,一只小小的翠鸟正在一丛菊花间飞快的振动着翅膀,只见他念动咒语,那翠鸟飞来,落在了惠果的肩头。
郭暧看的出神,一阵微痛,却是师兄伸手拔去自己一根头发。
眨眼间,那一只翠鸟、一瓣莲花、一根发丝,便在惠果的咒语催动下,化作了一架飞辇,悬停于二人眼前。
惠果再伸手搭住郭暧肩头,两人飘忽间,落进了那莲花瓣中。
郭暧惊奇不已,只见前面的翠鸟,已变得无比巨大,两翅振动,耳边风声呼啸。想必自己和师兄已如蚂蚁般大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