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王大爷乐呵呵地将东西藏到警卫室门背後的一个小口袋里,然後拿了钥匙打开工作人员进出的小门,“从这里进去就好了,记得山上去不得,夜黑容易出事。”
“放心大爷,我们只是去落霞溪边转转。”周远志看了看表,“大概一个小时後就出来。”
“好,那我给你们留著门啊。”
“哎,谢谢大爷了。”周远志说著,推推柳恒澈,“阿澈,快说谢谢。”
“谢谢大爷。”柳恒澈不得不乖乖道了谢被周远志拉进景区。
与白天相比,景区的晚上又是另外一种风貌。夜色中的碧萝山一点都不沈寂,反而充满生机,虫鸣鸟叫,流水潺潺。人行走於其中,听著松风林涛,踏著碎月银辉,心情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柳恒澈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感受著从身体最深处排出沈屙的感觉。
下午柳恒沛的方正真的给了他打击。柳恒澈记得那一幕收工时柳恒沛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示威,而在那之前柳恒沛说,柳恒澈你只能做一个前人基础上的改进者,而非一个创造者!柳恒沛想要证明这一点,柳恒澈当然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要拿自己设计的方正去与柳恒沛的方正比较,但是……他输了。
输了半步。
这麽一想,柳恒澈的心情又低落起来。
“刚才那些角色你还有印象吗?”周远志忽然问。
柳恒澈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周远志是在说苗丽红提到的那几个角色:“有,每个角色我都有印象,但那几个角色我演得并不好,那些片子也不太受欢迎。”
周远志伸手在柳恒澈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混蛋!”把柳恒澈吓了一跳,他说,“我演了十几年龙套,有不少我认为自己演得不错的角色,还没听别人说过一声喜欢,你都被人说喜欢了,居然还要自怨自艾!”他说著,开了罐啤酒塞到柳恒澈手里,“罚。”
“远志……”柳恒澈觉得周远志经过那三天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像是豁然开朗的感觉,人也感觉轻松好多,这三天里发生了什麽?
“喝不喝?”
“……喝。”柳恒澈回过神来,无奈地接过啤酒喝了一口,看周远志还瞪著他,不得不仰起脖子一下子灌进去二分之一,喝完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好喝!”
“是吧。”周远志笑起来,也给自己开了一罐,“这里的啤酒是山泉酿的,甘冽又爽口,刚刚吃饭时候服务员介绍过,可你压g就没听。”
柳恒澈叹口气:“我哪有心思去听。”
“下午柳恒沛到底找你说了什麽?”周远志问,“你被他影响到了。”
“我没……”柳恒澈想了想,虽然他不承认柳恒沛的观点,但要说完全没有被柳恒沛的话影响到那也不可能。
完全规避别人的话语所带来的影响这种事,恐怕只有完全自信的人能够做到,而这类人多数会有刚愎自用的趋势。能够听进别人意见的人则虽抱持开放的态度能够听进良言,却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去甄别错误的乃至别有用心的进言,稍有不慎便会成了丧失主见的墙头草,乃至在舆论中迷失自己的方向。
世界就是这样复杂的络,每个人身处其中,不知不觉被影响及影响他人,形成团体共x至地域共x、社会共x,进而产生从众心理。
“好吧,我是被影响到了。”柳恒澈说,“他说我的天赋不如他。”
周远志皱起眉头:“还有?”
“还有说我不是个创造者,而是个改进者。他说我所有能被人记住的角色都是在别人的基础上衍伸改良而来,说《我的王子》中的韩如墨有封辉前辈的影子,宁皓威有你的影子,《千里追凶》的逃犯b有他的影子。”柳恒澈的声音低低的,显然不太高兴。
“那你自己觉得呢?”周远志问,看柳恒澈沈默不答又逼他,“一部一部说说看。”
柳恒澈沈默了好一阵才闷闷地回答:“《千里追凶》的逃犯b的确是在我看过小沛的表演後,想了很久才演出来的。”柳恒澈伸手替周远志拂开前方拦路的低垂树枝,“宁皓威你也知道,我是参考过你的表演的,赵导也说我的表演里有你的影子。至於韩如墨,当时公司想把我往封辉前辈那条路线打造,所以我当时看了他不少片子,难保会受到影响。”
“你是承认自己是个改造者?”
“我只承认我受到了影响!”柳恒澈不悦地反驳。
周远志看了他一眼:“不错嘛,还知道反驳,那就表明你也相信自己不只是个改造者。”
“但是我也的确受到了你们的影响,我在想如果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没有别人演绎过的情况下,我是否能演出一个出彩的角色,所以我……”
“试著设计了方正这个人物。”
柳恒澈有些惊讶地看向周远志,周远志伸手mm他的脸:“我看著你已经十年了阿澈,你在想什麽我大体都能猜得出。”
柳恒澈叹了口气:“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输了。”两人说著话已经走到了傍晚拍摄方正与蒋三泉对峙那场戏的溪流边。这里没有路灯,但月光十分明亮,溪流之上银芒跳动,偶尔有鱼儿摆尾发出的水声,宁静安详。
“嗯,”周远志思考著,“你觉得自己输在哪里?”
“输了半步。”
周远志朝柳恒澈走了半步:“这半步?”
“对。”柳恒澈沮丧地挠了挠头发,“这半步看著是很小的距离,但却证明我不如他。”
方正与蒋三泉在溪边相遇的时候,证人已经被杀害,蒋三泉怀疑先到的方正是杀人凶手,而方正试图让蒋三泉配合他查案。两人过去是拍档,现在是敌人,一言一行都有著试探的机锋,这一幕相遇不算戏剧张力特别突出的矛盾冲突戏,却是暗流潜涌,表演层次相当丰富的一场文火戏。
一开始柳恒沛的设计与柳恒澈的设计虽然略有区别,但柳恒澈并不觉得柳恒沛比他高明,充其量只是他们饰演的方正x格上有细微区别,直到柳恒沛的方正否认了杀害证人并旁敲侧击试图让周远志的蒋三泉配合他查案说了一番话後,柳恒沛向前走了小半步。
这是一个小细节,但是柳恒澈注意到了。柳恒沛进了半步,而周远志退了半步,跟著柳恒沛又进了半步,这一次周远志站著没有动。
半步是一个很小的距离,平日的生活中g本微不足道,但在这幕表面平静的戏中却拥有很深的含义。要知道蒋三泉平日带在身边的工具及武器是解剖刀,而蒋三泉手拿解剖刀的有效攻击范围就取决於这半步之差。
柳恒沛的方正在说完一切後往前走的这半步是一种试探,试探周远志的蒋三泉是否接受他的话以及如今对他到底是什麽态度,所以,他走了这半步,而周远志退後了半步。
蒋三泉虽然嫉恶如仇,理x冷静,但对方正毕竟还是感情不同,所以他下意识地退後了半步──无声无息的、小小的一段被拉近又拉远的距离。第二次方正再逼近半步,蒋三泉站住了,但是没有动。之後不久两人发生了打斗,彼此各有损伤,但方正已经清楚蒋三泉对他终归下不了手。
柳恒澈很奇怪自己为什麽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的方正会站在安全的范围里对蒋三泉说话,用真诚的言语、理x的态度试图劝服蒋三泉相信他。他本认为升任了总捕头的方正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g本没想到走这半步。他想,用眼神和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後听凭尊敬的也是信赖的拍档自己来做决断就好了,而与柳恒沛的这半步一对比,他便觉得自己的表演立刻显得平庸起来。
柳恒澈想,难道他真的不如柳恒沛吗?
周远志说:“那半步,是比较特别。”
柳恒澈的脸上马上便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但我不喜欢那半步。”周远志对惊讶抬起头的柳恒澈说,“我不是安慰你,你应该知道,在演戏这件事上我不会徇私,我很讨厌那半步!”
“为什麽?”
“我们来演一下下午那场戏。”
“啊?”
“来吧,我数三、二、一,action!”周远志先站好了位置,“方正,”他沈声道,声音严厉,并无惊讶,“你果然在这里。”
柳恒澈不得不找到合适的位置站了:“三泉……”他才喊了一声就被周远志打断了。
“你是柳恒澈不是柳恒沛!”他严肃道。
柳恒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柳恒沛影响了:“远志,我真的……”
“再来。”周远志说,“方正,你果然在这里。”
“三泉……”柳恒澈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随後举起双手转过身,“人不是我杀的。”
“这个人刚刚还活著,现在却成了尸体,而你这麽巧就在他的尸首旁边。”
“我也在查他,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样。”
“等你进了牢里,我自会验他的伤口。”
“三泉,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说法呢?”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著话,直到这幕戏最後方正带伤逃离,柳恒澈在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周远志一眼,然後才遁去。
柳恒澈走回来发现周远志站在月光下微笑地看著他:“阿澈,我喜欢你的方正。”
“为什麽?”柳恒澈问,“我的方正平平无奇。”
“可你的方正是一个为人著想的好捕头。”周远志说,“而柳恒沛的那半步,是一种心机。”周远志看向柳恒澈,“阿澈,你知道吗,从《千里追凶》我就发现了,你和柳恒沛最大的区别并非是演技的高下,而是x格的差别。”
“x格差别?”
“你们兄弟俩x格真的差别很大。”周远志感慨,“方正升任捕头後固然变成熟了,不再是天真的、血气方刚的初生牛犊,但他的本质不应该改变。柳恒沛的方正太懂得利用别人对他的感情了,他的这半步是试探的半步,是对蒋三泉不信任的半步,也是逼迫蒋三泉做出抉择的半步。他明知道蒋三泉对他的感情很深厚,却还是要试探他,要逼蒋三泉明确作出违背自己理念的抉择。他通过这半步拿到了要挟蒋三泉的把柄,虽然那是一种看不见m不著的情感上的把柄,而你,选择了让蒋三泉自己去作决定。”
柳恒澈蹙起眉头细细地思考著。
“表面来看,他那半步很巧妙,在荧幕上会放大,会出彩,但他的方正到这里,对我来说,路已经走偏了。”周远志又再次回想起《千里追凶》中那两个截然不同的逃犯b,一串惊叹号的柳恒沛和一行省略号的柳恒澈,一个是纯粹的、穷凶极恶的亡命逃犯,而另一个却带著一种透彻的、无奈的苍凉。
一部作品中的角色会被原著和编剧、导演涂抹出一个既定的框架,但填充血r的依然是演员。演员的x格影响他对角色的理解并进而影响到整个角色丰富的内心层面和动作细节,产生微妙的变化。这就是许多经典作品被一拍再拍後,同样的角色由不同的演员演绎出来必定存在各种差异的原因,不仅仅是演技这个因素,成因是个复杂的合力。
谁都知道,世界上永远没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叶子。
“这才是你们的区别。”周远志说,“他具有攻击x,而你会给人余地。”
第四十四章
“但他的表演似乎更有张力,”柳恒澈说,“人们总是追求一种心理上的震撼感。”
“那麽我很喜欢你最後那个眼神。”周远志说,“那一眼带给我很大的震撼,你是怎麽想到这个动作的?”
柳恒澈愣了一下,随後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特别去设计。”但是他确实在逃走之前,回头看了蒋三泉一眼,那一眼里有担心和忧虑。
一个被通缉的,失去了所有并且有生命危险的人却在逃亡途中对一个好好安坐於家中,刚刚被擢升为捕头的人表达了担心。
下意识的行为,即兴的发挥,水到渠成。
周远志被那一眼所撼动:“你在担心我。”他说,“方正被设计陷害逃亡在外,深知设计他的人很可能就在他们身边,而蒋三泉依旧端坐於巡捕房之中,就在真正凶手身边。方正知道那个凶手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也深知蒋三泉凡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所以十分担心蒋三泉。”
柳恒澈想著点了点头:“大概是那麽回事。”那个瞬间很短,短得他好像没有时间思考,身体先於思想而行动,他回头看了那麽一眼,匆匆忙忙,事後几乎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个结果是否存在一个考虑的过程,而这下意识的一眼却成为他表演中的一个亮点。
“再来看《千里追凶》的逃犯b,你的确先看到了柳恒沛的表演,但你们俩的逃犯b在x格上就截然不同,一个是刀口舔血至死不知悔改的亡命之徒,另一个却是逼上梁山,深知会遭恶报,心中却依旧有一丝善念的普通人,所以你不仅没有模仿柳恒沛,也谈不上在他的基础上进行改善。”
柳恒澈觉得周远志的话有道理:“那宁皓威怎麽说,还有韩如墨。”
宁皓威……周远志想到了赵幼青的话,柳恒澈受你的影响太深了,这迟早会让他完蛋。
他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斟酌著道:“我既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什麽厉害的前辈,但我想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凭空产生的,我们的一切反应都来自体验和学习,我们用手触m火会知道烫和痛,看到杀人犯会知道害怕和逃跑……”
“体验派,我了解你说的这些。”柳恒澈说,“但我们不可能体验一切,而角色的演绎方式每个人又都是不同的,那便属於创造的范畴。”
“还是学习的范畴,”周远志说,“没有我做基础,你也一样能创造宁皓威。”
“也许没有现在这麽出彩?”
“你怎麽知道?”周远志问,“你为宁皓威设计了许多细节,丰富了这个人物的形象,这些都不是在我的庄豹基础上简单改进就能得出的结果,我们之间要论相似,最多只是风格上。比如你不选择歇斯底里的夸张表现方式而是四平八稳之下的暗流涌动,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来演绎这个角色,这一点和我的倾向相同,但宁皓威是宁皓威,庄豹还是庄豹。”
柳恒澈想了半天:“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来演宁皓威,至少有三场戏会跟你不同。”周远志早猜到柳恒澈会这麽问,“和马俊杰一起打保龄球彼此试探的一场,动手烧毁孤儿院的一场,以及最後巅峰对决前的一场。你的宁皓威看似冷酷,却有很强的j神洁癖,潜意识中就不喜欢与人接近,哪怕对人笑著的时候,小细节上也会有疏离感。这种疏离感平时看不太出,但在面对对你有意义的人和事物时会特别明显,比如马俊杰,比如孤儿院的老师和孩子,比如韩雯,我的则恐怕不会,我始终会用一种随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去与那些人、事、物接近。”
柳恒澈有点意外:“你是指,你会比我更冷酷。”
“对。”周远志说,“你的宁皓威毁灭人类是因为憎恶人类这种生物,而往深层次想,你憎恶他们是因为曾经对这种生物抱有希望和憧憬,所以你的宁皓威有一种悲剧气质,而如果我来演宁皓威这个角色,我会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区别於人的生物,因为对那种生物没有什麽感情可言,所以反而能以一种轻松的看似随意的姿态来接近他们,你的是一个奸角,我的则是一个恶角。”
“这好像就不是x格影响的结果了,”柳恒澈奇道,“你怎麽会选择从那种角度去塑造宁皓威?”
周远志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对那种和自身x格对冲的x格有一种先天的好奇。”
“一千个演员也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就是那样,创造这种东西如果是靠模仿和照搬得来,观众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但我身上确实有你的影子。”柳恒澈思索著,“大概是因为第一次饰演奸角,你的奸角又实在是炉火纯青的缘故,我想下次我应该选一个你没有演过的类型试试看。”
周远志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淡淡的惆怅。他想柳恒澈毕竟不是赵幼青口中所说的那样,也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他对表演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就算不健康的大环境和尔虞我诈的圈内人际令他跌了很重的跟头,哪怕他自己数次说为了这份爱可以随时退出这个圈子,但其实他对表演的憧憬和追求极致的理念从来没有停止过。
那就足够了。
“至於韩如墨,”周远志说,“是赵导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不相信他喜欢一个复刻品。”
其实有的时候,周远志真的会觉得门外汉在最初的某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会比饱受训练的专业演员更接近表演本身。他们不懂台词技巧,形体锻炼,不懂得许许多多的流派和表演方式,他们演,只是觉得这个角色应该这麽动,这麽说话,这麽表情,他们就是这样用一种chu糙的毫无章法的方式来演绎,却会在某个瞬间便拥有了直指人心的力量!在h影视基地待了那麽多年,周远志看过太多这样的瞬间了,可惜的是这种瞬间终归是无法持久的,要将这种偶然发生的光辉巩固下来,还是要进入到系统的学习和培训之中,而可惜的是,从理论转化为实践的过程中总会一不留神就诞生许许多多的匠艺者,这也是为什麽有时候导演们会很乐於调教一个零起点新人的原因。
换言之,那个时候的柳恒澈g本还不具备被条条框框限制死自己而落入机械式模仿的条件,那是一种短暂的幸运。
“的确,演韩如墨那时候我对表演还很懵懂。”柳恒澈说,“我怎麽会被小沛说了就怀疑自己呢?”
周远志拍拍柳恒澈的肩:“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容易被他影响,或许是因为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
从小一起长大,熟悉彼此也格外看重彼此,互相竞争也互相影响。周远志觉得其实柳恒沛在柳恒澈面前也常常失态,表现出不该表现的弱点,比如在片场示威。
柳恒澈叹了口气:“大概吧,因为我过去老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本来想说自己过去老是输给柳恒沛,可又想起来柳恒沛也总觉得自己老是输给他这个当哥哥的。这实在是一件最滑稽不过的事,人们为什麽总是容易记得自己的失败而非成功?
有人提著手电筒照过来,跟著传来王大爷的声音:“小周,你们在吗?”
周远志看了一眼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们把时间忘了,已经过了两小时了。”他们向王大爷道了歉,然後并肩往回走,一路上喝著酒接著聊些关於演技本身和这部戏的想法,在安静的街道上走著有一种特别舒适的感觉。
然而才走进宾馆大堂,就听得一阵吵闹。杜若死死抱著殷莫离,看到周远志他们急得大叫:“周大哥,快拖住莫离!”
周远志看过去吓了一跳,殷莫离满眼血红,咬紧牙关疯了一样地想要往外面冲,杜若被他拖著在地上滑动,旁边的宾馆服务生和保安犹豫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放手!”殷莫离怒吼一声,声音像只困顿绝望的野兽,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我去抓著他。”柳恒澈说,快步走过去帮著杜若拉住殷莫离,“发生什麽事了?”
“他想去c市。”杜若说,“莫离,现在半夜没有飞机去c市,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好吗?你冷静一点。”电梯发出声音,两个正好下楼的助理看到这情况也马上过来帮著拖住人。
“我叫你们放开!”殷莫离像疯了一样地挣扎著,宾馆前台看苗头不对想要拨打报警电话,被周远志一把按住。
“抱歉,我们马上就能处理的,拜托千万别报警。”他说。
宾馆保安这时也帮著一起来按殷莫离,可他此刻就像吃了疯药一样力大无穷,不要命似地死命挣扎,杜若被他甩了出去差点撞到一旁的柱子上,幸亏周远志挡了一下。
“到底怎麽了?”周远志问。
“我也不知道。”一向j明能干的杜若这时候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想去跟莫离交代一下明天的安排,结果看到他突然从房里冲出来,嚷著要去c市,我不知道他是怎麽了,跟他说话g本就没用。”杜若m著双臂,她的手腕上已经被掐出了红痕,还有几个地方破皮流血,显然是在争执中受的伤。
“你去前台弄点药,我问问他怎麽了。”周远志走过去,殷莫离被几个人死死按著还是不肯停息,喘著chu气拼命挣扎。
“莫离!”
“放开我!”殷莫离甩开一个警卫,周远志不得不劈手给了他一巴掌。
“殷莫离!”周远志喊他,看殷莫离眼眶里忽然留下一行泪水,心都慌了,“到底怎麽了?”
“他死了……”殷莫离看向周远志,脸上满是惊惶无措,“殷莫追死了……”
第四十五章
通过天承联系,殷莫离当晚先坐车去私人机场,然後转搭直升飞机飞去c市,周远志陪他一起去。
坐在飞机上的殷莫离像是世上最最无助的一个孩子,苍白著脸色瑟瑟发抖,周远志搂住他的肩膀,他就紧紧地抱住周远志的腰,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後一截浮木般,无论谁来拉都不肯松手。
殷莫追死於车祸,当日晚间八点十七分,他经过c市某路口时被一辆闯红灯的私家车撞倒,因为事发地段行人稀少,一直到一个小时後才被人发现,在送医途中即告不治。警方很快介入调查,从他的钱包中找到了身份证确认了他的身份,又g据手机储存卡中的通讯录联系到了殷莫离。殷莫追的尸体此刻就停放在c市中心医院太平间,等著他去认领。
站在太平间外面,殷莫离抖得像筛糠一样,连周远志也忍不住跟著微微颤抖。这个位於地下的空间冷得可怕也静得可怕,以至於他明明很想对殷莫离说几句安慰的话,脑子里却g本组织不起任何一句语句。
分离与死别,本就是天地之别,而殷莫追不仅是殷莫离深深爱著的人,同时也是他唯一有著血缘关系的共同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家人。现在这个人就这麽无声无息地离去了,不再存在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再会出现在任何人眼前,不再呼吸与殷莫离所呼吸的相同的空气,不再用与殷莫离相似的脸孔行走在这个世间,甚至,他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曾留下……
周远志一直觉得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承受能力,能找到办法,但是面对这一刻瑟瑟发抖的殷莫离,他毫无办法可想,他甚至也想嘶吼、痛哭、转身逃跑,而他只能徒劳无力地抱著殷莫离,陪他一起在这里无声地熬这生命中最难过、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过了很久很久,殷莫离轻轻动了动:“我要进去,”他说,“也许里面那个不是殷莫追。”
周远志跟著跨前了一步,却被他挡了回来。
“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他说,居然还能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可那个笑容看在周远志眼里比哭还要难看无数倍,“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肯定不是他的。”他说,轻轻拂开周远志的手,然後一步一步朝那个门走过去,推开,进入。
太平间的门没有发出声音就合拢了,一瞬间周远志有种殷莫离也被吞噬了的错觉,他向前追过去,直到鼻梁撞到了冰冷的门扇才停了下来。
殷莫离不想他进去的,似乎这样,殷莫追生还的希望就会大一些。
周远志也在想,也许里面那个并不是殷莫追,就像那些小说或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人偷了他的外套和随身物品,又或者那个人刚好跟他长得相似,过一会,殷莫离就会故作沈重地走出来,然後忽然对他哈哈大笑说:“不是他,太好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远志一直在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都没见殷莫离出来。他实在担心得不行了,正要进去,却见门被推开,殷莫离又慢慢吞吞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周远志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这一刻他所见到的殷莫离,仿佛进去之前,他还像个人,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一缕幽魂了。
“莫离。”他犹豫著喊了一声,殷莫离却像什麽也没听到,只是错过他身边,机械地缓慢地向前走去。
“莫离!”周远志又喊了一声,伸手拉住他,殷莫离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又似乎是想要说什麽,但是他什麽也没能做到。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昏倒在了周远志的怀里。
《侠盗v.s名捕》的拍摄不得不暂时搁置。开始投资方曾要求天承和风行换角,但由於有点人气和声望的演员很难临时排挡,所以一直进行得不太顺利,後来风行提出是不是可以让唐晓骏来顶上殷邪这个角色,结果消息放出去以後,殷莫离的粉丝也好,周远志的粉丝也好,还有柳恒沛的粉丝以及这部剧的剧粉都集结到一起抗议,扬言绝对不会买账,最终逼得投资方不得不屈服,暂时将这部戏搁置,耐心等待殷莫离回组的一天。
周远志做完饭,拿去端给殷莫离。夕阳中,他正一个人坐在窗边,反复摩挲著殷莫追留给他的不多的几件遗物。
周远志几乎要怀疑殷莫追对自己的死亡有过预感,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殷莫追说自己在处理国内的资产,而现在他走了,留下的东西真的寥寥无几。一只手机,一块手表,一个装了几百块钱的皮夹,还有一本笔记本,上面是殷莫追过去的日程记录,包括还在担任殷莫离经纪人时期的,除此之外只有几件衣物而已。名下存款只有两千多,其余的不知都用在了什麽地方。
而除了那本笔记本和手机里的一个号码,也几乎没有任何与殷莫离有交集的东西,就像是殷莫追想彻底断绝与殷莫离的关系那样,甚至连那本笔记本也曾有过撕扯的痕迹,但痕迹只延续了一半,好像殷莫追突然又舍不得了,才将那本本子重新收好。
真正属於殷莫离的遗物可能只有一件,那g双子星项链。
周远志思考再三,还是在葬礼上将之交到了殷莫离手里。殷莫追曾经说过,等到有一天殷莫离能够从这段感情中完全抽身的时候,请他将这g项链还给殷莫离。谁又能想到,这g项链回到殷莫离手上的原因是因为殷莫追率先抽身离去?
在殷莫追的葬礼过後,周远志就搬来和殷莫离同住。殷莫离现在的状态无法工作甚至无法做任何事,除了周远志也没人能够接近他,周远志便向公司请假说要去照顾他。杜万生倒算一个讲人情的老板,慷慨地批了这个假,只是亲自来探望过殷莫离以後面色就不太好看,周远志知道他大概是觉得殷莫离已经毁了,後来便听说他回去後开始著手栽培另一名叫作苏泽的演员。
讲人情的是杜万生,讲效益的也是杜万生。
无可厚非。
“莫离,吃饭了。”周远志将餐盘放下,端了粥用勺子舀了吹了吹,“来,张嘴。”
殷莫离并不看他,但也乖乖地张开嘴来,任周远志一勺一勺地喂他。
听说双生子本是一个灵魂分作两半,其中一个离去便会带走这个灵魂的一半,所以另一个也会活不长久。周远志害怕这种迷信的说法,但自从殷莫追死後,殷莫离就仿佛真的失去了一半灵魂那样,失去了昼夜的概念,失去了旁人和自己的概念,失去了一切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反应甚至是生理反应。如果周远志不看著他,他甚至不会想到吃饭,他会就这样一直坐下去,慢慢衰弱,直至死亡。
电话铃声轻柔地响了起来,周远志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将殷莫离住所的铃声也改成了轻柔的治愈系音乐,他放下碗试探著问道:“我去接个电话?”殷莫离并没有回他,不声不响地摩挲著那本记事本。
周远志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外头的客厅里接起电话。
“远志。”电话那头传来柳恒澈的声音。经过慎重选择後,柳恒澈新近接了一部影片。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他这次要饰演的角色是周远志从未饰演过的类型,那是一部严肃的人物传记题材的影片,他出演一名文坛耆老,此时正在外景地紧张拍摄之中。
周远志瞥了一眼房内,殷莫离开始抚弄那g双子星项链了,看起来并没有什麽异样。他掉过身,压低声音回道:“阿澈。”
“吃过饭了吗?”
“就要吃了。”周远志说,“我刚刚在喂莫离吃饭。”
柳恒澈在电话那头沈默了一阵,然後问:“他还好吗?”
“不太好。”周远志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担心,“还是那样不声不响,像掉了魂一样。”
柳恒澈在那头叹了口气:“心理医生怎麽说?”
“他不肯讲话也不肯作其他配合,那些医生来就只能chu略检查,说他是心理创伤引起的暂时x自闭,配了些镇静和治疗抑郁的药物,吩咐我陪他多说说话。”
那头有人喊了柳恒澈一声,柳恒澈说了句等等,然後捂著话筒跟对方聊了几句。
“有事的话你就去忙吧。”
“没事,他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而已,我还想多读读剧本和资料,而且我买了便当了。”柳恒澈顿了顿说,“远志,我……我很想你。”
他们已经分开快三个月了,周远志也一样想柳恒澈,但他没有办法,殷莫离这个样子,他g本不可能丢下他去做别的事情。
“我也是,但我不可能扔下莫离不管。”
“我知道。”柳恒澈说,“我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嗯,你们拍摄还顺利吗?”周远志转移了话题,这样会让大家都觉得轻松一点,他不想柳恒澈的情绪也被影响到。
“挺顺利的,剧组的人挺好相处,顾导虽然严格,但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柳恒澈说,“我保证你看到这部片子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我有进步了。”柳恒澈说起演戏来,音调就轻松欢乐得多,周远志真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光芒四s。
“嗯,我一定会去看。”周远志说,“最近你弟弟有没有找你麻烦?”
谁也想不到《侠盗v.s名捕》电影版搁置的结果竟然是对柳恒沛打击最大,他似乎一直期待著与自己的哥哥一决雌雄,以至於这一场变故发生後在公众场合失言,说出了极其负面的话语,柳恒澈当时对周远志感叹:“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小沛受我的影响也很大。”
同样不高兴的是唐晓骏,在新丽影时代他便未受重视,进了风行後是跟著柳恒沛才好不容易能够站稳脚跟,这一次难得有了个出演重要角色的机会,刚刚还在新闻发布会上表决心要好好演,跟著就引起公愤,被抗议而後夭折,丢了个天大的脸,一连被八卦媒体笑了好几星期,像丧家之犬一样的灰头土脸。
“没有,他最近好像在筹备出专辑。”柳恒澈说。和他不同,柳恒沛的出道便是在欧子琳的mv中担纲主角并跳了一段热舞。柳恒沛有唱歌和跳舞的天赋,风行往三栖捧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周远志忽然想起来,认识柳恒澈这麽久以来好像从来没听他唱过歌。
“你为什麽不出专辑?”
“我?”柳恒澈好像很吃惊,“我不喜欢唱歌。”
“试试看呢,也能多点发展渠道。”
“饶了我吧。”柳恒澈在那头苦著张脸。
“为什麽?”
“啊?那个……就是,我唱歌很难听很难听……”柳恒澈挫败地道。
周远志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被他这麽一说反而来兴趣了:“怎麽样叫很难听很难听?我没听过可不算。”
“真的很难听的,我五音不全老跑调,上学的时候音乐老师就特别恨我!”
周远志听得差点笑出来。一直跟著殷莫离处在低气压的情绪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感觉了。
“有多恨你?”
“就说怎麽长了张漂亮脸孔,看著挺聪明的,结果连《happy new year》都唱不好。”柳恒澈窘迫得不得了,“远志,你能不能别逼我回忆那些悲惨历史啊?”
周远志硬憋著笑,脸都快抽搐了,他想像著一个漂亮英俊的小小少年,穿著雪白笔挺的制服,背著手黑著脸一本正经地……走调的样子。
“你在笑是不是?”柳恒澈在那头无奈地道,“你肯定在笑,都跟你说了别揭我短,回来看我怎麽收拾你!”
周远志简直快憋不住了,赶紧转移了话题,两人又再轻声聊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周远志转过身去,跟著吓了一跳!殷莫离不知什麽时候走了出来,靠在门边定定地看著他,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
“莫离?”周远志有些尴尬,“有什麽需要吗?”
殷莫离摇了摇头,走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周远志跟著进去,发现自己刚刚放到一边的粥碗已经空了,看来殷莫离自己动手喝了粥,想要把碗端出来,看到他在讲电话才又放了回去。
周远志顿时有种很对不起殷莫离的感觉,他还处在丧亲之痛中,自己却在他面前和恋人说说笑笑……周远志尴尬得无地自容,赶紧挽起袖子刷碗擦桌子,忙完了一切又去伺候殷莫离吃药、洗澡,帮他洗衣服,一直忙活到半夜才忽然想起来,殷莫离这一晚居然是自己吃的饭,而且还回应了他。
这是代表著他好转了吗?周远志望著似乎已经睡熟了的殷莫离的背影猜想著。
第二天清早周远志醒过来的时候却整个人都愣住了,平日殷莫离躺著的那一半床铺空空如也,伸手一m,褥子都已经是凉的。周远志慌得不行,从床上跳起来往外冲,四处都没有殷莫离的影子,客厅的桌上却用双子星项链押著一张便笺。
看到那张纸的时候,周远志的腿都软了。他一直担心殷莫离会想不开,刚开始几天总是没日没夜地守著殷莫离,後来自己的身体吃不消了,晚上才会短暂打个盹,再後来随著时间的推移慢慢延长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可谁能想到三个月後会出这种事?
想到也许是自己昨晚和柳恒澈的电话刺激到了殷莫离,周远志简直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拿起桌上的便笺来看,果然是殷莫离的字迹,上面写著简短几行字:“周大哥,我出去散散心,大概两、三个月回来,不用替我担心。项链你先保管著,回来我再管你要。p.s:我会给你带土特产。莫离字。”
周远志捏著字条又冲进衣帽间去看,殷莫离衣橱里的衣服果然拿走了一些,旅行箱也不见了。周远志看到这些痕迹还是不能放心,按了殷莫离的手机号码却很快想起来,自从殷莫追出事後,殷莫离就再也没有开过手机,机器此刻还静静躺在一旁桌上,殷莫离并没带走它。
周远志赶紧胡乱漱了口套了衣服,抓起手机和钱包就往外奔,一路奔一路拨打杜若电话。杜若刚带苏泽拍完一支mv的夜戏,睡下去没多久从睡梦中被吵醒,听周远志讲了经过也著急起来,周远志让她去查航空公司信息,找找看有无殷莫离出行的记录,他自己就去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试著查找。
不吃不喝地奔波了一整天,经过几番兜兜转转,周远志终於从长途汽车站的一个拾荒者那里得到消息,说大清早看到殷莫离样子的青年买了张票,前往z市。周远志这才猛然想起,z市的云县是殷莫离和殷莫追的故乡,他们的童年时期也是在那里度过的。他一面打电话给杜若通报了情况,一面就想要买张车票跟去,无奈当天发往z市的车次已经没有了,正要打车去火车站再碰碰运气,手机却响了起来,上面的号码非常陌生。
周远志接通了电话,那头便传来了殷莫离的声音:“周大哥。”
周远志在那一刻连心都要跳出来,几乎用吼地对著话筒喊:“你别做傻事,我马上过来!”
他这一声倒像是把殷莫离吓了一跳,过了一阵那边才传来轻轻的叹声:“我没有做傻事,只是回故乡看看,散散心。”
周远志想没有哪个真正想做傻事的人会承认自己正要去做傻事的,於是一面在路边找出租车,一面劝说殷莫离:“散心是好的,不过一个人总是孤单点,我马上就过来,到时候陪你到处走走。我听说你们云县靠海边,风景也好,你也给我介绍介绍。”
殷莫离沈默了一阵,然後说:“周大哥,我真的没事,真的!”他说,将话筒不知道对著哪里,“来,给我大哥问声好。”
话筒里顿时传来“嘻嘻哈哈”的一片孩童喧闹声,过一会齐刷刷地喊:“叔、叔、好!”
周远志愣了愣:“你在哪里?”
“红鸥孤儿院。”殷莫离说,“是我和殷莫追长大的地方。”他的声音很柔软,很哀伤但并不让人感到绝望,周远志听到他对一个小孩子说:“小优乖,蛋糕不能吃那麽多,会肚子疼。”
“这里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安静,我想先在这里住上个把月再说。”
周远志依然不放心:“那我……”
“周大哥,”殷莫离打断他,“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很感激你,但我不能一直这样依赖你下去。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过去有殷莫追,後来有你,所以我一直活得很任x,但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周远志的脚步慢了下来:“莫离,可我担心你。”
“我知道。”殷莫离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想了很久,这三个月我一直、一直在想。我想过完全依靠你,那样我肯定会轻松很多,可是那样不行,你有你的人生,也有你……”他顿了顿,“有你喜欢的和看重的那个人,而我,不可能承受第二次失去那种依靠的痛苦,所以我想我该离开你。现在我面前的这条路虽然很难走,但如果我能一个人走下来,我想以後就没什麽可以难倒我了。”
“莫离……”
“真的,这次就让我一个人试著走走看好吗?就当我拜托你。”
周远志沈默了很久才问道:“你确定自己一个人真的没事?”
“不是完全没事,但绝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那好吧,你发誓最迟三个月後一定会回来,还有,有什麽一定要联系我。”
“我发誓。”
周远志又再对殷莫离叮咛了好一阵子,留了他新的联系方式,还跟红鸥孤儿院的院长互留了联系方式,拜托她多多关照殷莫离方才收了线。这时候便觉得x中堵著的一口闷气终於能够吐出来,可j神一松懈就觉得头疼肚饿脚软。
周远志已经奔波了一整天,刚才j神绷著没注意,这会只觉得膝盖那块一跳一跳地疼,他龇牙咧嘴地拖著腿,走到一旁的花坛边坐了,等待空出租车。
马路上车辆来往不绝,可每辆出租车却都载著客人,周远志等了好一阵,觉得自己可能是拦不到车了,便扶著栏杆站起来,打算走一阵再说。这时忽而有一辆豪华房车滑到他身边,礼貌地轻声按了两下喇叭。
周远志转过头去,车子的後车窗已经摇下来,里面探出一张娇美可人的脸蛋。
“周老师,上来吗?”黄雅君柔声问。
周远志有点尴尬,想说拒绝,她却已经打开了车门,不容拒绝地说:“我送你。”周远志只好道了声谢,坐上了她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