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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

这样的人,很早就过来了,但没丢弃粤语。或者是个abc,从家里人那里学的粤语。

那女孩说她要找jackie,海伦说我们这里没有jackie。那女孩又改口说要找alan,海伦说我们这里也没有alan。

她听见那女孩有点不耐烦了,说我不知道到他现在叫什么,他的名字太多了,我没办法keeptrack,你帮我把你们店里那个听电话的

boy叫来就行了。

她这才知道那女孩是要找benny

的,她跑到后面去叫他,准备换他出来打电话,但她看见他正在搅拌做芝麻j的原料,是切成小块的j腿r,用水调了面粉裹好,放到第二天来炸。平时都是老板自己做这件事,但老板去纽约的时候,就是

benny

做。听说不管是配料还是搅拌,都要点技术,也要点力气,一大盆浆糊状的面汤子,跟那些j块混在一起,很稠很稠,全凭两只手来搅拌,搅拌一会就得喘口气,她肯定干不了。

她叫benny去接电话,他问是谁,看样子如果不是什么要人,他就懒得去接了。她告诉他是个女孩,会讲粤语,英语也说得很地道。

他似乎恍然大悟,说:“噢,是她呀。”说完就把手洗干净了,走到前台拿起电话,刚说了两句,就放下了电话。然后他看了一下callerid

,用另一个电话拨了号,似乎一下就通了,他就拿着那个无绳电话,躲到餐馆大门外讲电话去了。

她也看了一眼callerid

,发现是个长途电话,外州的。她看他不用店里点餐的那个电话,而用另外那个电话,就知道他准备煲电话粥了。店里有两个电话号码,但有一个是后安装的,虽然也印在

menu上,但好像注意到的人不多,客人多半是打那个老电话号码点餐,这个新一点的号码就成了店里人跟亲戚朋友打电话时专用的了。

她倒没见过benny煲电话粥,但老板经常这样,只要老板是用那个电话开打,就预示着他没有半个小时不会下线。

今天benny

也用这个电话了,大概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他丢下手里干的活,而且躲到外面去打电话。她从餐馆的玻璃门里看见他蹲在门外,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觉得从他的背影都能看出他现在很兴奋,说着说着,就站起来了,还在门外走来走去。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下callerid,区号是718。她知道这样做不应该,但还是把电话本拿出来,查了一下,发现718

是纽约的区号,她一下子想起那什么“伤心之地”的说法来。

她合上电话本,看着门外的benny

,象看一部无声电影,只能看见他在讲电话,但听不见他在讲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躲到一边去讲电话,他以前接电话从来没有避讳过她,当然那也是因为电话基本都是点餐的客人打来的。现在来了一个纽约的女孩打电话找他,他就怕她听到了。

她傻站了一会,又接了几个order,就走到厨房后面,边等sam炒菜边问:“benny以前叫jackie

?那次我问的时候,你怎么说不知道?”

阿sam很无辜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叫benny。”然后阿sam告密一般地说,“噢,他还叫‘小蜜蜂’。”

“‘小蜜蜂’?怎么叫这个名字?”

“阿姨,你连这都不知道?”阿sam说着,就象背书一样念起来,“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西,飞到东…”

她想,别人叫benny

“小蜜蜂”,一定是因为他“常是采花忙”。不知怎么的,一旦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别名,她心里很难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她又问:“

benny是不是用过很多名字?”

阿gam帮忙回答说:“用过很多,他自己说的,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从a到z

,他每个字母开头的名字都用过。现在把字母用光了,他又转回到b去了。”

“他用这么多名字干什么?”

阿sam

说:“还不是为了泡妞方便罗。他走到哪里都要泡几个妞的嘛。他又贪心,泡了下一个,还舍不得放掉上一个,他怕他的那些妞们打起来了,当然就只好换名字罗。”

她有点相信这话,因为她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老板明明是叫他jackie

的,但后来就死不认帐了,一定说是她自己搞错了。很可能就是怕她知道了他是jackie

,有女孩打电话到店里来的时候,她搞错了对象,说漏了嘴,把benny的秘密暴露了。照这么说,老板跟benny

真是铁哥们了,在泡妞的问题上,两个人互相帮助。

餐馆里的那个小收录机正在放张学友的〃linda〃,阿sam跟着唱了几句,然后告诉海伦:“benny的linda

被她爸爸卖掉了,赚了一家餐馆,外带十万美金。”

她赶紧问:“benny有个linda?在哪里?是不是在纽约?那今天打电话来的一定是他的linda

了。难怪他要跑到餐馆外面去打呢,怕我们听见了。”

阿sam走到看得见餐馆大门的地方看了一眼,说:“真的跑到餐馆外面去了?可能是linda

不喜欢她那个傻呼呼的丈夫,还是喜欢她的老情人,偷偷打电话来了。”阿sam说完,跟着录音机唱起来:

。。。

linda,linda,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

这美丽长夜,不应有这缺口,缠绵时辰,因还没见尽头

linda,linda,linda,linda,可不可不要走

这是时候交出以及接收,当你我被爱占有

。。。

她对这歌不熟悉,又是粤语的,听不太懂,就跑到厨房后门旁边的那个架子那里去找歌词,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她看了看歌词,

是描写情人分别时,男的恳求女的不要走,留下来共度良宵的。

她想起benny帮她录的那盘磁带上没有这首。那盘磁带自从benny

放在她车里的录音机里之后,她就再也没听过别的磁带。每天开车上下班,或者送餐的时候,她都是听那盘磁带,因为是benny

自己弹唱的。他的嗓子很好听,她觉得比张学友的更有男人气,但他在唱法上完全是模仿张学友的,如果不是音色有些不同,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刚开始的时候,她每次要把车放在外面很长时间的时候,就把那盘磁带拿出来,带到室内,因为汽车停在外面太阳下,车内的温度很高,她怕把磁带晒坏了。

benny知道了,就把那盘磁带拿去,翻录了很多盘,叫她放到车里慢慢晒,晒坏到最后一盘的时候他再来翻录。

他说:“没问题嘛,就算全都晒坏了,我还可以再唱再录嘛。”但她舍不得,怕哪天她走了,或者他走了,就录不成了。

她现在有点明白benny为什么不把这首〃linda〃录在那盘磁带上了,这歌一定是他跟他的linda

共有的歌。她想像他拉着那女孩的手,满怀激情而又有点调皮地唱“linda,linda

,可不可不要走?”她想那女孩一定被他的歌声和眼神融化了,肯定留下来不走了。

她不知道benny在外面打了多久的电话,在她看来,是很久很久,太久太久了。他终于打完了电话,走进店来。看见她站在那里等阿sam做

order,他跑过去看了一下menu,又看了一下阿sam正在做的东西,对她说:“满不错的嘛,一点…都没叫错。”

她开玩笑说:“以后你可以放心去煲电话粥了,有我在这里顶着呢。”

他又是那样很怪地一笑,问:“你拿什么顶?”

她不理他的玩笑,问:“听说你的linda被她爸爸卖了,赚了一家餐馆,外带十万美金?”

他点点头,说:“cash!”

她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样,明知不该问仍然问道:“刚才是linda打电话来?”

他没回答,反而问她:“可不可以?”

“什么可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听她的电话。”

她没好气地说:“你问我干什么?”

“我要你揸主意嘛,你说不可以,我就不听她的电话了。”

她不理他了。

到了晚上,她回到房间,洗了澡,正想打电话,benny

又来算账了。她坐在床边看他用一个很简陋的计算器算账,看他用很幼稚的字记帐,想到他们这几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没什么文化,还能开起一家餐馆,真是不容易,因为从选店址,到跟房主谈判,再到签合同,装修店面,加上日常的这些事务,都需要大量的英语知识,法律知识,商务知识,甚至会计知识。这一切,差不多都是

benny在c持,在联系,在接洽。老板离了他,肯定是玩不转了。

他算完帐,又很礼貌地离开她的房间,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她拿起电话,跑到洗澡间去打电话。她给joe打了个电话,他听见是她的声音,似乎有点惊讶,问:“是你?有什么事?”

“噢,我想问问你那个新roommate看过房子后,有没有决定搬进来,如果她不搬来的话,我还是出九月的房租”

“谢谢,不过她已经决定搬进来了。”

她知道现在再把自己offer给他已经没用了,因为他有了新roommate

,对她既没兴趣,也没机会了。她正在绞尽脑汁看还有什么办法稳住他,就听他说:“昨天喝多了一点,开玩笑可能开过分了一点,你没有当真吧?”

她想,既然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就说明他没喝多。她淡淡地说:“你开玩笑开惯了的,我怎么会当真?”

“不过从你身上也发现母爱真是伟大啊,你为了你的女儿,连色相都愿意牺牲了,很不简单哪。等你女儿来了,我一定要告诉她,她的妈妈是多么爱她。”

她想,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真的在赞颂母爱伟大,还是在威胁我,说要把那事告诉我的女儿?她想了想,说:“是啊,我为了我的女儿,什么都愿意牺牲,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谁毁坏了我女儿的前途,我就用我这一生来追踪他,惩罚他,让他活得生不如死。”

joe笑道:“嗬,你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别人活得生不如死?”

“我没有什么能耐,但我舍得牺牲色相啊,说不定有那么几个亡命之徒,为了我的色相,愿意为我惩罚那些毁坏我女儿前途的人呢?”

“你还是不要对自己的色相做太大的指望。”

“你说得对,还是靠自己。不过在美国,只要有一把枪,只要不怕死,要想惩罚几个仇人,还是办得到的。”

“哇,好厉害,难怪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呢。”

“女子再难养,也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我这样的女子,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对付那些小人。你又不是小人,你怕什么?”

海伦跟joe唇枪舌战一通,觉得畅快极了,第一次尝到不管不顾的快乐。她女儿已经到北京去了,joe

现在找不到李兵了,如果她能说服李兵换个电话号码,joe就永远也找不到李兵了,她就不用怕他告状了。

她想这次肯定把joe吓坏了,因为象joe

这样的人,是又想占便宜,又怕亏老本。如果他能不伤害自己利益地损害别人一下,那他一定是乐于那样做的。但如果他知道损害了别人,自己也会被别人损害,就不敢那么猖狂了。

那一夜,她睡得特别甜,梦见咪咪签到了证,她带咪咪去乘飞机,但怎么飞机看上去象是火车一样,有一个一个的卧铺。她想,现在真是进步了,坐飞机也有卧铺了。咪咪站在卧铺上,兴奋得一跳一跳的,她吓得大叫:“别跳

!当心碰了头!”结果喊晚了一点,咪咪已经把头碰了。

她吓醒过来,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有了孩子起,她就经常做这些“不吉利”的梦,不是小孩摔伤了,就是小孩生病了。她做得最多最可怕的一种梦,就是她把孩子弄丢了。

有时是把孩子带在自行车后座上,到公园或什么地方去玩,但等她骑到目的地之后,回头一看,孩子不在那里了。还有时是坐火车,往往是夜晚的车,她带孩子在某个小站下车去买那些小贩叫卖的j蛋什么的,等她上了车,火车开动之后,她发现孩子没上来。

每次做这样的梦,她都是哭醒过来,即便知道是个梦,她心里仍有一个可怕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那就是她的孩子一个人坐在一片广袤而寂静的庄稼地里哭喊,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人影,没有灯光,黑暗中有什么野兽的眼睛在闪着凶光。

还好今天的梦没有这么可怕,只是咪咪把头撞了一下。她躺在床上,计算咪咪他们的行程,应该早到了北京了,但李兵还没打电话来。他不打电话过来,她就没法联系到他们,就不知道他们签到证没有。她为她的女儿祈祷,心想,如果这次咪咪签到证了,就说明祈祷有作用,我就开始信教。

她闭上眼睛,想再睡会,但睡不着。她在这里住了几天,已经摸到几个小伙子的规律了,她自己也形成了相应的规律。每天一回来,她就直奔自己那间房,关起门来,就是一个独立的天下。她每次都抓紧时间洗澡,然后出去报告一下,这样他们好去洗澡,因为他们得了

benny的指令,不敢在她前面洗,怕把热水洗没了。

benny

原来说干脆叫他们第二天早上再洗,但那怎么行呢?大家都在餐馆干了一整天,厨房比外面店堂还要热,怎么能叫别人就那样睡一晚上再洗澡?她把这点对他们解释了,于是

benny就叫他们等她洗完了再洗。

洗完澡了,她就呆在自己房间里,除了到冰箱去拿水喝,基本上不出去。有时她拿一瓶水到自己房间来,就更简单了,完全不出去了。所以她洗了澡,也就懒得费事,就穿一件外衣化了的睡衣,反正主要是在自己房间活动。她也叫那几个小伙子不用为了她而穿上衣,说你们以前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怎么样吧,免得搞得太拘束了。

benny

在她房间加了个电话机,他说像她那样把电话从机子上取下来,放在房间一整夜,可能到了第二天就没电了,打不成了。所以他又买了一个电话机,也是无绳的,放在她那个房间,她晚上打完了,就可以放在机子上充电。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又迷糊过去,睡了一小会,然后起床,把几个人车到餐馆去上班。

中午过后,linda又打电话来了,还是说找jackie。海伦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所以直接就叫benny

来接电话。他这次拿了电话,没跑到外面去,因为他正在炸芝麻j,走不开。她去抢他手中炸东西用的铁夹子,又用手指指外面,意思是让她来炸,他好去外面打电话。但他不肯,就夹着电话站在那里讲,不过讲的是英语。

她不好意思站在他跟前听他打电话,就自觉地到厨房后面去帮忙。可能benny

刚才在包馄饨,因为案板上有一碗r馅,还有半包馄饨皮放在那里,馄饨皮上面盖着个湿毛巾。

她掀开毛巾,想来帮忙包馄饨,但她发现这是用来做friedwonton

用的馄饨,她有点包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皮子都是一样大的,她自己也觉得每次都是那样包的,但怎么一包出来就个个都不一样了。

所以她的级别只能包那种做wontonsoup用的馄饨,那种馄饨反正是煮在汤里的,包得好不好看不要紧,只要馅子不漏出来就行。

炸馄饨都是benny包的,卖得不是很多,一星期包一次就行了。看benny

包那种馄饨,似乎很简单,他一手拿个白色的塑料餐刀,另一手拿张馄饨皮,用塑料餐刀刮一些r馅在皮子上,把皮子对角折一下,再怎么样地一卷,就成了一个很漂亮的馄饨,支着两个大耳朵,鼓着个肚子,站在盘子里。

她也学过几次,每次benny

都手把手地教她,但真是“十艺好学,一窍难得”,她就是没搞懂这个“怎么样地一卷”,就总是包不好。她包出来的馄饨就总象个耷拉着耳朵的狗头,长得不伸展,鼻子眼睛挤在一堆,卖相不好。

她见自己不会包这种馄饨,就去帮忙切胡萝卜,阿gam

教过她,先用一个特殊的工具把胡萝卜切成带锯齿状的小块块,再用刀切成薄片,很多菜里都会用到。

她找到那个工具,就开始切带锯齿的胡萝卜块。她尽量不去听benny打电话的内容,但他跟linda

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可阻挡地灌到她耳朵里来。可惜的是厨房比较嘈杂,又是抽油烟机的声音,又是切菜炒饭的声音,又是小收录机传出的歌声,有时还有讲话声,而且她跟

benny之间还离着一点距离,所以听不太清楚。

隐隐约约的,她就听见他经常提到“doubleoseven”,还有“jamesbond”之类的,她想大概他们两人在聊电影

007。她想这对旧情人有点意思,好不容易背着linda

的丈夫打个电话,却在那里聊电影,而且又不聊个谈情说爱的电影,反而聊个男主角有成打女人的007。

过了一会,好像听到他们在讲什么“baby

”。她听得断断续续的,因为他有时夹杂一些粤语,有时声音又低下去了。不过粤语好像主要用来骂人,“开台”“开台”的,像他炒菜放蚝油一样,一路放过去,该放不该放都要放一点。

她东鳞西爪地听了一些,再加入自己的想象和推测,捏成一个故事,觉得他们是在谈两个人以前有过的一个baby

,听得出女方家里人横加干涉,两个人只好分开了,但那个baby怎么样了,她就没听清了。只知道这个谈话是围绕那个baby

的,好像是在想法找那个baby,说找到了就好了。

她听得木头木脑的,原来他们以前有过一个孩子?那linda

的父亲怎么那么狠心?要把他们俩拆散?就为了一家餐馆和十万美金?这里是美国,怎么还有这么封建落后的家长?

她不知道一家餐馆值多少钱,因为她不知道是多大的餐馆。听老板说,他们这家餐馆装修花了八万多,但现在如果要卖的话,可能也就卖个五、六万,因为大多数人不愿买旧餐馆来做,怕风水不好,名声不好,赚不了钱。一句话,如果这个餐馆好做好赚,你为什么要卖?

她想,一家餐馆再加上十万块钱,也就二十万左右,以美国这样的工资水平,也就是一个人三、四年的工资。为了这些钱,就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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