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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洲煞有介事地逗弄我:“神物!一定是神物!你看,你真没白信观音菩萨,连摔个跟头都有回报!”
“你戴上,算作惩罚!”我把戒指强行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方子洲半真半假道:“不义之财!我看咱俩得交给警察叔叔去!”
我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不义之财?如果王学兵、耿德英也这么想就好了!这起码能算我的幸运物!”见他依然作不屑状,我便假装生气地说:“你必须戴上,否则,我就不和你好了!”
方子洲勉强地答应了:“这东西算什么?不会算订婚戒指吧?”
“做梦!这就是对你的惩罚!谁让你撞了我!总是傻呵呵的,一点深浅都没有!”
自此以后,方子洲为了表示对我的惟命是从,也为了时刻能回忆起我俩这段美好的时光,他真的就把这枚戒指一直戴在手上了。
从终南山回来,薇州的大街上已经灯暗人稀了。在薇州,我属于高高在上的大公司的客人,出入于楼堂馆所之间,因此,对人情市景,一点也不了解,而神出鬼没的方子洲却由于深入社会底层,对这里犄角旮旯的地方却很熟悉。
在薇州西湖公园附近,有一个叫“新疆村”的地方,二百米长,十几米宽的一条街,两侧的房子,全部被维吾尔族的新疆兄弟姐妹们租住了。像一点样的门脸儿房,都办成了维族风味的小餐馆,足有十几家之多;没租上门脸儿房的,便在路边上摆摊儿,卖牛羊r、烤羊r串什么的,搞得整条街,烟火缭绕,人头躜动,水泄不通,再加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大连鬓胡子的维族兄弟门,用让人听不懂,甚至分不出个儿来的语言的叫卖声,又构成了薇州的一道风景线。
方子洲拉着我在人群中挤过来,进了街心一家较大一点的餐馆。一个戴新疆帽子的维族小伙子学着英国侍者的样子,向我俩一弓身,一摆手,把我俩让进餐馆。
餐馆不大,满满当当地摆放了七八张桌子,客人也已经坐了七八成。
“你们,吃点啥?”一个矮胖的维族姑娘,c着很生硬的普通话问道。她很胖,不漂亮,是那种很难引起男人兴趣的女人,她的身上溢出一股烤牛羊r的擅腥味。
“烧羊腿一份。红烧羊眼一份。炒土豆丝一个。一瓶啤酒,要燕京的。再要两碗米饭。”方子洲熟练地点完了菜,看样子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他转头问我,“喝点饮料吗?”
“我想喝热茶。”
“那好,我们再要壶茶,要菊花茶。”这次方子洲学着华南阔佬的作派,终于大方了一把。
维族姑娘却没给他面子,由于普通话不熟练,而显得有些口吃地说:“我们只有不要钱的花茶。”
我赶紧给方子洲找了台阶:“那好,我们就喝花茶。”之后,我俩一样是对望,一样是对望后的会心的笑。
“你想说啥子?”我笑望他说,现在没了银行的事和企业的人,我感觉很舒适。
方子洲愉快地眨着圆圆的眼睛:“我想,什么也不说。”
维族姑娘端来了茶、酒和烤羊r。
“好吃,好吃,真的好吃呀!”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撕食着一只烤羊腿。而方子洲却一个劲儿地端详我。我们两人,一个是大吃大嚼,一个是默默地观赏。这种感觉会不会也算是人间的快乐呢?
“你为啥子不吃嘛?”我问。
方子洲敷衍道:“我已经吃过了。”说着,开始吃他的新疆面片了。
我知道方子洲又来了上海人的抠门儿劲儿,便赌气道:“咱俩还不至于吃不起小餐馆的荤菜吧!单,我来买就是了!”
方子洲见我不高兴了,赶紧喏喏连声地辩解,开始像征性地夹了一小块r,先矜持着,而后终于大嚼起来。
“好吃吗?”此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方子洲对我非常好,他舍得给我消费的东西是不舍得消费给自己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中国一穷二白的时代了,他的这种做法简直让时代倒退了三十年,我真的不敢苟同。
方子洲点点头,说:“好吃!否则,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见我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他的脸竟有了几许红润,自嘲般地打岔道:“这儿的风味与龙虎斗一类的大饭店有着很大的不同。这味道可以说是以纯天然见长!你腐败了这么久,先吃猫、后吃蛇的,应该给你忆苦思甜一回了。”
维族姑娘端上来红烧羊眼。
“这真的是羊的眼睛吗?”我问,望着那圆滚滚的东西,我还真有一点怯生生的。
“真是。这一盘,大概得有七八只羊的眼睛呢。”他笑望我,说。
“我可不敢吃,不敢吃。我看到这个盘子就想起活羊的眼睛,大睁着,好像还流泪呢!”
“好吃,不信,你尝一尝。来,吃一个!”他夹起一个羊眼,强行放到我的碗里。可谁知,胃弱的我突然又恶心起来,同时,我似乎看到餐馆的玻璃窗外分明站着丑男人高大年和瓦刀脸史笑法,我竟一声尖叫,吓得站起来,满满的一碗米饭着着实实地扣在了地上,引来全场人的哄堂大笑。
方子洲问:“你怎么了?”
我怕直接告诉方子洲门外有人跟踪引起来人的注意,想起方子洲在终南山说我俩没那么重要、不会有人跟我俩过意不去的话,便一语双关地支吾道:“我觉得¨¨¨咱们挺重要!”
“咱们?重要?”方子洲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用眼睛对他挤一下,再向餐馆的玻璃窗一瞥,希望他注意窗外。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作低头捡碗状,眼睛却突然向窗外探望。而后,望着我,摇了摇头。
待小餐厅重新恢复平静之后,我再查看窗外,窗外空荡荡的,却没了一个人影!我想,丑男人高大年和瓦刀脸史笑法不应该这么快也回到薇州!我想,我一定是由于恶心造成眼睛昏花了。心情放松之后,我赶紧轻声问方子洲:“你看到了啥子嘛?”
“你又逗我!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感到了几分尴尬和歉意,便对方子洲和蔼起来:“今儿,我批准你到我的宾馆来。”这是我的真心话,倒不是渴望着久违了的性a,而是在薇州这复杂的环境里,我感到很孤独,也有了几许恐惧。
方子洲却装傻充愣地贴着我耳边问:“你批准我到你的宾馆干吗?”
他这么一问,我依然被弄了一个大红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嗔怪道:“看你整日吃小餐馆,住得也不会好多少!本想可怜一下你,你还来劲儿了!”
方子洲大概看出我是假生气,而没真的发火,便贴着我的耳朵说:“我也批准你到我的旅馆来!”
我故意气他:“来做啥子吗?”
方子洲坏笑起来:“什么都可以干,也什么都可以不干!”
我认真地说:“我才不去呢!要是想我呢,就得到我的宾馆来!”
方子洲收了笑,也认真地说:“到远飞集团公司的地盘上去,我不踏实!”
我见他认真了,自己反而有意逗弄他:“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吗?你怕啥子?”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我的脸还是忍不住热辣起来。
方子洲大概没看到我的脸红,继续坚持他的主张:“我有一些资料,没法儿随身携带!”
我故意逗弄他:“怎么样?你这次的收获不小吧?离你的两个关键点还有多少公里?”
方子洲作矜持状,躲躲闪闪地回答:“回去看看,你就晓得了!”
血证
薇州市历史的沧桑感与京兴市完全不同,这里没有狭窄、蜿蜒、幽深的小胡同,而处处可以让人感觉到其作为古老通商口岸的商业气息。这里几乎所有街道的两侧都是一楼一底的二层小楼,一层商用,二层住人,利用合理,绝不闲置。方子洲居住的所谓旅馆,就位于一座小餐馆的二层,楼梯是木结构的,房间也是木板隔离出来的,面积只有十三四米,一张双人床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唯一体现华南现代文明的是,这里居然有一台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比方子洲家里的那台都强。但是,无论怎么看,这里的环境与我居住的宾馆相比,也是两重天地。
“你真是个受罪的命!”想他方子洲这样舍好求次,居然不肯到我的宾馆去,我埋怨道。
方子洲笑了:“这儿便宜呀!一天才三十块钱,而你哪里,一天的房费五百也不止吧!”
我不以为然:“反正又不用我花钱。那些人的钱,对我来说,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方子洲没心思跟我讨论钱的问题,他放下包,就抱起了我,在这个低矮y湿的小木房里,他竟把我转了好几个圈,我穿着粉色牛仔裤的双腿飘得已经与地板水平了,那形状,活像一朵大绒花。我俩情不自禁的笑声和着方子洲沉重的脚步声一块儿回响,几乎把这个小木楼掀翻了。虽然方子洲比我大出十岁,可他身上顽童一般的神情,有时候让我感觉他比我还小,这大概也是在我和他相处时,除了看不惯他的一些言行,尤其是看不惯他为了偷窥事业保持的那副不管不顾的劲头,同时也能感到轻松快乐的原因。
没想到,我俩此时的欢乐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不一会儿,楼下餐馆的老板就c着粤语,大叫着找上来了:“有没有搞错!这儿是旅馆,不是舞厅!你们再蹦达,楼就压塌啦!”
跳舞可以压蹋楼,做a一样可以把楼压塌。于是,我就以这个理由拒绝了方子洲的求欢。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赶紧玩笑着打岔:“你不是要给我看东西吗?再不给我看,天可就亮了!”
方子洲立刻忘了自己没满足的情欲,马上进入了他事业的境界,义无反顾地爬起来,开始捣鼓他的摄像机给我看。与方子洲认识了这么久,至今,我才第一次见识了他的偷窥器材。正像我猜测的一样,他的那顶运动帽里果然藏着一台微型摄像机。这台微型摄像机只有两寸厚,机身藏在帽子里,镜头则伪装成帽檐上的一个黑色徽章。这徽章直径一厘米,厚则不到一厘米,黑幽幽亮晶晶的,如果不拿了帽子细看,即便是盯着辨认,也不会相信这原来是一台摄像机的镜头。
“多少钱买的?”我很好奇。
方子洲只是神神秘秘地笑,没回答我。我耐着性子又问:“从啥子地方买的?”
方子洲依然只是笑,还不回答我。我的心立刻蒙上了y影,脸也一定y沉下来,怒火中烧:“我晓得你不把我当回事儿!我走,以后你也别想再碰我!”说着,起身,准备下床走人。
方子洲赶紧急赤白脸地拦住我:“哎呀,你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大!是不是川妹子都这样!”
我怒火不减地大喊:“你不是早就晓得川妹子的厉害吗?可你依然啥子都不肯告诉我!我怎么能跟你一块儿过日子!”
我的话音刚落,方子洲却突然抱住了我,圆圆的眼睛放了光,惊喜地大叫起来:“你是说你要嫁给我!”
他这副滑稽的鬼德行,倒把我逗笑了,心中的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你想得倒美!一天到晚鬼鬼祟祟,工作没个工作、家没个家的,除了扮酷,啥子也没有!我才不愿意嫁给你呢!”
方子洲见我不生气了,便调皮地玩笑:“你能不能对我不用贬义词?什么鬼鬼祟祟!什么扮酷!我穷是真穷,但干的事,绝对是好事!”
他说罢,用一根细细的电线把微型摄像机连在了那台破旧的二十一寸电视机上。于是,一场令我惊愕的黑剧,就在这破旧的小木屋里上演了:
在薇州机场,那个华裔泰国人,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的赵自龙总裁携瓦刀脸史笑法、丑男人高大年站在白色英国产高级轿车旁,看他们左顾右盼的神态,一定是要迎接客人的。没一会儿,一架中国民航的飞机飞来了,步行梯落下之后,随人流出来的竟是孟宪异!他的一对三角眼,熠熠地闪光。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粗壮、大模大样的男人,我仔细辨认,竟是王学兵!
孟宪异先走上几步与华裔泰国人握手:“这是咋整的?您还真把斯潘摩尔开到机场里来啦!”
赵自龙依然作派儒雅,依然书卷气息四溢,一边客气地恭维来宾,一边赶上来与王学兵握手:“王行长驾到我们这个小地儿,无异于来了一位大市长,我们怎么能不到飞机下面来接!”
史笑法、高大年也诺诺连声、点头哈腰地向王学兵致意,没了半点凶恶相。王学兵大概还没从心里别过曾经被这两个坏男人追杀的劲儿,一副态度倨傲,目中无人的架势,没搭理他们。孟宪异急忙跑上来为王学兵介绍道:“王行长,这位是远飞歌舞厅的高大年经理!”他拉过史笑法,刚准备介绍,王学兵却开口了:“史总就甭介绍了。如果不是他腿慢我腿快,我早被他嚼巴嚼巴吃了!我俩就没法儿见面了!”说着,主动和史笑法握了握手,而且两只手还用力摇了摇。
赵自龙儒雅地诵出了一句经典名言:“这就叫‘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王学兵颇为自负地自我解嘲:“‘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赵总说倒了。”于是,这一对曾经的敌人竟亲亲热热地钻进了同一辆英国车里。
看到这里,我心想:王学兵一定与史笑法一伙完成了某种交换,他们一定是以这个利益换来了现在的和平甚至合作!
就像方子洲许多事儿没跟我说一样,其实,方子洲也并没他说的那样深不可测,他并不是能随时都抓住我这孙猴子的如来佛,他并没有完全掌握我对这几拨人的了解程度,因为,他边看录相还边跟我解释:“王学兵、赵自龙你认识,不用我多说了。孟宪异你也在王学兵家见过,我也不解释了。这个史笑法我倒要告诉你,他可是泰国的黑社会!高大年一直与史笑法傍着,在京兴市也是个亦商亦黑、真正鬼鬼祟祟的人物!”
“这伙人凑在一块儿,能干出啥子好事情嘛!”我嘴上说,心里也在同步思索着。
方子洲一针见血:“除了鲸吞国家的金融资产,他们还能干吗?”
“我想,王学兵应该是被迫的!”我这么说的依据,当然是因为他曾经遭遇过曼谷追杀。如果不是被胁迫,他何必不一开始就和史笑法之流和平握手?
方子洲却不同意我的观点,很主观地一口否定了:“你别以为有些人官位在身,巨款在手就不再贪婪,他们的胃口就是个黑d,没底的黑d!你看,除了王学兵,这儿还有一个官呢!”
方子洲又换上一盘带子,是孟宪异介绍王学兵与京兴市政府办公厅主任助理耿德英见面的情景。场景是深圳龙虎斗餐厅的雅间,王学兵和耿德英见面之后,都很矜持。孟宪异还是真有游走鱼龙之间的本事,他拉了两个贪官就座,眉飞色舞地跟耿德英说:“耿主任,刚才王行长和史笑法见面的时候,赵总扯了一句话。您知道是咋扯得吗?”
耿德英知道孟宪异是在给自己排遣尴尬,就微笑着顺坡下驴:“什么话?这我怎么能猜到?”
孟宪异轻松自如:“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耿德英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孟宪异问:“耿主任,您真认为扯得有道理?”
耿德英依然点头:“真的有道理。”
孟宪异咧嘴笑了:“可您猜猜王行长咋唬呦的?”
耿德英似乎有了兴趣,很认真地问:“怎么评价?”
“王行长竟然说赵总把话扯倒了!修改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弄得这个华裔泰国人直咽吐沫,差点没噎死!“
听孟宪异这么一说,王学兵和耿德英都被逗笑了。王学兵顺竿爬上来,说:“我办事,就是爱较真。这习惯不好!”
此时的耿德英已经顺坡下了驴,赶紧附和道:“王行长是博士后,大知识分子,应该这样!”
王学兵见耿德英对自己没了耿介之意,笑望着孟宪异的三角眼:“孟博士就会拍马p!愣把我一个副行长叫‘行长’!”
耿德英似乎成了王学兵的知音:“是呀,我一个主任助理,也硬被他叫成‘主任’!”
孟宪异见耿德英和王学兵已经没有刚见面时的敌意与尴尬,急忙抽身外走:“您俩不坐下来扯扯,俺们的方案咋能整出动静儿呢!”
录相到这儿忽然断了。
我问:“怎么不录了?”
“赵自龙来了,给他们安排了你见到的那一个更幽静的雅间!”
“他们都说了啥子?”
方子洲见我直截了当地问,忽然不说话了,脸上一副迟疑地表情。
“看,你这劲儿又来了!”我装出生气的样子,嗔怪道:“你还怕我给王学兵或者孟宪异走漏风声?”
方子洲咧嘴笑笑,而后就y沉了脸,很认真地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也对偷窥感兴趣了?”
“这回贬义词是你自己用的!我可没说你没干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