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两个熟人对面坐在矮榻上:一个裹着厚厚的裘袍,束着一头乌发,身形尚小却有出尘之貌,正是申徒张良;另一个随意披了件大氅,散着白发,领口大开,仿佛完全不畏寒气,正是这里的主人,卫庄。
他们中间摆着一具棋盘。两人却并不在对弈。
“这便是……公子的那副棋?”
“不错。”
“公子他,到底留下了什么线索?”
“棋盘下方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他的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张良抬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危险的计划。”卫庄手里摩挲着一枚玉质的棋子,缓缓道:“他在被姚贾带走之前,仓促写下了他入秦之后打算要做的事;后来在咸阳发生的一切,完全印证了他每一步的设想。”
“……也包括,他的死?”
“我想是的。”卫庄道,“虽然,我至今仍未找到那个确切的因由,但我不会停止追查。”
“他在秦国,到底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献了一篇上书,建议秦王存韩灭赵,却引起了秦国君臣的反驳和猜忌。”
“《存韩》之书只是个导火索。嬴政至此终于意识到他始终不肯为秦国所用,才将他下狱。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卫庄道,“他在计划中也是这么写的。一到咸阳,他就上书告发姚贾,说他以秦王之权、秦国之宝,贿赂各国重臣,自交于诸侯。”
张良惊奇道:“姚贾的确假借使节的便利,以珍器重宝结交山东六国的臣子。但任谁都明白,这是秘密奉了秦王的命令,推行‘内间’之计。”
“不错,这就是计划的关键所在。姚贾以秦王财交于诸侯,天下皆知;然而他的居心,是为公?还是为私?”
“行贿、反间之计,本就是数年之前尉缭子向秦王提出,而后由‘罗网’加以实施的;姚贾的行动,自然是受了秦王的派遣。公子这么说,动摇得了秦王吗?”
“非叔自己也很清楚,他轻易动摇不了秦王对姚贾的信任。可是既然有人如此指责,姚贾自己却不得不在秦王面前自辩;君王的怀疑,哪怕再小的一点,将来都有可能演变成巨大的威胁。所以他必须证明自己的行动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而非私心。”
“他要如何证明?”
“……他会,向秦王献上一本账目,上面清晰地记载了每一笔从国库支出的黄金宝物,最终的流向。”
“的确。”张良双眼一亮,“这是公器公用,最好的证据。从一开始,公子的上书,就是为了引出这本账目!”
卫庄半阖双眼,手里的棋子轻轻敲打着棋盘。“这本账目,对于秦王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让他安心的保证;可是对于那些下贿赂为秦人牟利,还以为神鬼不知的六国臣子来说,却是一部索命帐。非叔他算计了局势,算计了人心,唯独没有算计他自己的安危。”
张良垂下头,咽下一声极低的哽咽。他深吸了几口气,又问:“公子看到了姚贾的账目,那之后呢?”
“……没有然后了。”卫庄摇头道,“棋盘里藏着的计划,只写了这么多。或许,我还没能找到他留下的所有线索。”
“是这样……”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片刻,张良起身告辞。临走前卫庄喊住了他。
“贤弟,我听说,上月你行了冠礼?你不是才虚岁十四么。”
“相国大人说,现在是非常之时,礼不法古,也是无奈。小弟既然在国中任职,自然还是加冠的好。”张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从今往后,卫兄可以称呼我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