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离边走边说,陆六郎听完后大怒,“这岳侯也太猖狂了,敢公然拿我陆家人开刀,真是岂有此理。”
他还未骂完,陆非离便道:“你有心情在这义愤填膺,不如化愤怒为力量,跟我一起去杀敌。等解了七弟的困局,日后再找岳家算账。”
“对。”
陆六郎可能不及头上几个兄长将来的成就,但也是有血性的,一听说自家兄弟被人推到风口浪尖,有性命之忧,当即一腔正气自胸中窜起,恨不能立即就将岳家父子斩于马下。
“对了,三哥。”
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刚说,找岳家算账?咱们陆家和岳家分庭抗礼,井水不犯河水,虽有龃龉,但也从未起过正面冲突。且岳家镇守西北多年,军功无数,岳家也算是一个大家族了,旁亲不少。要将岳家拉下马,不太容易吧?”
陆非离已点兵完毕,翻身上马,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萧瑞,沉思一番,道:“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岳侯自己,所以才会有恃无恐。陛下虽仁慈,不愿背负诛杀功臣的骂名。但岳家这些年,着实是太过狂妄了些。上次强行征收地方粮草,还闹出了人命。陆大哥因此和岳崇胜起了争执,大打出手,最后被岳侯以‘斗殴’为名杖责二十军棍。而那一战,本应他做前锋,却被岳崇胜给夺了所有功劳。我听说,以前有过这样的先例,还间接导致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不过这事儿未曾上报朝廷,因为那些染上瘟疫的人,都被岳侯下令杀死了。我也是在入了西北军营后,有一次听两个喝醉酒的士兵说的。第二天,那两人就被因‘醺酒’而被杖责五十,当即死亡。”
陆非离神色平静,陆六郎则瞠目结舌,怒道:“岳家竟敢如此草菅人命?难道就没人告发吗?”
“有什么不敢?”
萧瑞眼神讽刺,“岳家在西北一家独大,地方官以他马首是瞻,对他唯命是从,自然替他包庇。而普通百姓,又哪里敢在虎口拔牙?再则,岳侯镇守西北多年,也的确是护了西北一方安宁。只要没威胁到大多数人的利益,谁会多管闲事。惹了岳家,岂非大祸临头?”
陆六郎不说话了,神色颇为沉重。
他生于富贵,长在金窝,以为最苦不过每日课业和兄姐长辈们的责罚。到了北地军营,方知行军之苦。而此时此刻,才知,那些苦算不得真正的苦。这世上最阴毒的,是人心。
京城那般锦绣繁华。那些出身世家的公子哥,蒙家族之荫,哪怕游手好闲一无是处,也可尽享荣华富贵。整日里溜街逗狗逛青楼,打架惹祸进赌坊,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却不知,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陆家家规铁训,族中子弟虽不敢行止太过放荡无拘束,可还是免不了某些公子哥儿的习性。陆六郎自己便是其中之一。此时想起来,颇为惭愧。
陆非离至始至终没说话。
身为陆家男儿,断不可庸碌一生。老四是受生母所累,这辈子注定是没什么出息了。老六不同,好歹也是从小一起听学练武的,几个弟弟的脾性陆非离还是了解的。老六就是懒散,得过且过。说白了,就是没上进心。现下来了军营,历练了一番,总算有些长进。就是得受点刺激,才会懂什么叫做家国大义。躺在富贵乡里享受的,那叫草包。敢于在沙场上扬枪杀敌,保卫家国的,才是英雄本色。
陆家世代就是这么过来的。兄弟有难,性命堪虞,若还无动于衷,那就不配做陆家人。
……
陆非离带的人并不多,但都是精锐。穿越岭山之后,已是翌日卯时。
此刻,陆七郎和蒋氏已反出地方大营,正在突围。他们烧了对方粮草,遭到了史无前例的围攻。随行人马一个个倒下,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浑身浴血。
周遭全是敌人,而说好的援军并未准时抵达。
这本也在意料之中。
夫妻二人背对背,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杀’。
蒋氏擅用暗器。烧粮草的时候,便是用暗器杀的守卫。被发现以后,陆七郎在前方开路,一剑一个,蒋氏则以暗器打落那些弓箭手。
随行三百人,杀敌却近一千人。
周围黑压压的全是敌军,而身后,更多的敌军也即将追上来。
蒋氏的暗器早就用完了,随手躲过对方的长枪,一枪一个,毫不手软。两人身上的铠甲都有损伤,脸上身上都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陆七郎杀敌之时不忘护着蒋氏,所以他伤得更重。
半夜拼杀,两人已是精疲力尽,但他们不能倒下。
倒下,就会被对方的铁骑踏为碎屑。
二人勉强打起精神,近乎机械的杀人。
陆七郎挥剑挡去一排长枪,喘着气对蒋氏道:“心竹,再坚持一会儿,三哥一定回来的。”
“嗯。”
蒋氏抡枪惯入对方咽喉,看见不远处,地方将领带着大批人马滚滚而来,她长笑一声,道:“哪怕咱们今日战死,也要多杀几个狗贼陪葬。好叫那群宵小看清楚,咱们陆家,无论男女,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纵然身死,亦不堕风骨。”
她说完,长枪又是往前一刺,接连贯穿两人心脏。
陆七郎眼眶火热,举剑砍杀一个趁她不备想要偷袭的小兵,道:“好。”
夫妻二人早已杀红了眼,围攻他们的罗曳士兵不由得有些畏怯,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夫妻俩也能得以喘息些许。
陆七郎微侧首,轻轻道:“心竹,你嫁给我没过几天好日子,是我对不起你。来世,若你愿意,咱们还做夫妻。”
蒋氏则朗笑一声,鲜血从发尖落下,她觉得不舒服,抬手擦掉,道:“什么才叫好日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若无战场厮杀拼来的荣华,又哪来安享之人?我习武,可不是用来整治内宅的。你没有因我是女子而看不起我,让我与你共赴沙场,便是最好。这两日,乃我一生痛快之最。”
那手提大刀,纵马而来的地方首将,已至眼前。
哗啦一声,围困两人的士兵自动让出路来。
陆七郎下意识的挡在蒋氏身前,目光凌冽而无畏。
蒋氏突然叹息一声,“看来咱们今日注定要葬身于此了。”
陆七郎握紧了她的手。
蒋氏抬头看他的侧颜,目光里多了几分柔情,“七郎,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丑?”
密密麻麻的敌军将他们包围,带刀敌将高踞马上,目光轻蔑而凶狠,犹如看两个死人。
陆七郎紧绷的身体忽然一松,也不管身前身后的千军万马,回头认真看着蒋氏,道:“不,你很美,和新婚之夜一样美。”
蒋氏从来都是坚强的女子,此时却忍不住眼含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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