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呢?
一片缟素,死气沉沉的白中透着黑色。
很奇怪,黑白融合得这样亲密无间,仿佛天生如此,那是斐休第一次对颜色的定义,有些古怪。
随后,就是尖叫。
刺破耳膜的尖叫。
纯天然的,不加掩饰的,非常恳切,发乎内心的尖叫。
在下人的目光,父王的眼神中,他一瞬间成为了一个非人的异类,仿佛他那双紫瞳看过去的地方,连放入棺椁中的母妃都会诈尸一样。
事实上,他并不介意母妃诈尸,这个偶尔在他耳畔低声唱歌的女子,不论变成什么样他都是不怕的,他小小的手摸上母妃的棺椁,多奇怪,他失明的时候,她还在唱歌,他睁开眼睛了,她就不见了,仿佛一场温柔到不存在的梦。
他回手,摸着他的手背,他的手背火辣辣的,就在刚才,他的父王,凭借着那点对亡妻的愧疚和思念,勇敢而果断地拍掉了他放在棺椁上的手。
或许在他尚未开发的潜能中,他真的有令人诈尸的能力,就像什么肮脏不洁的东西一样。
可是当时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知道。
只知道他第一次接触的,有色的世界是黑白的,他看见的人是惊恐的,他的父亲对他是嫌恶的。
这没什么。
这只是他的世界对他展现的,最初的,本来的姿态。
第二次失明,斐休就淡定得多了,看见的东西多了,失明与否也就变成了一件并不如何重要的事情,但他要活着,为了那些希望他死的人。
尽管他很不想看见那些人了。
他在辰国废弃的宫殿里,神思略带恍惚倦怠,他的皇祖父死了,那个老人依依不舍地怀着对权力满腔眷恋离去,他在那个位置上待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他的几个儿子都有些不耐烦了。
他的父王恪守着对他母妃的承诺,虽然侧妃侍妾一个没少纳,但到底没有再娶妻,对于他这个招来众人非议的儿子,只是把他藏了起来,偶尔往外头送送,算是护了他安宁长大。
就是为了这一点安稳平和,他敛了锋芒,守在一隅,几乎看遍了天下藏书,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接触一些因为过了时间而作废的奏折和文书,日长无事,他竟从中渐渐看出了别的东西来,于是等他把关于北夷的想法告诉他父王的时候,他父王沉思了片刻,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问,你是从何得知,如何想到这法子,可是听了什么人的话?
这大约就是人之常情。
纵是父子亲缘,出于利益,出于年龄,出于各种因素考虑,他都会对他的话产生质疑。
斐休重新拾起书本,盖在脸上,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
他不太像那个年纪的少年,平常那个年纪的少年就是书生都会怀有几分意气,可是他的身上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脾性,只有长期浸在书墨间,比着别人有些不同的书本陈旧气,生生把他的年纪催老了几分。
反正不管如何,他的父王正在为着皇祖父的催促而头疼不已,思来想去肯定会用他的方法,那时的斐休这样想着,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已经看透了他父王,包括他身边接触的大多数的人的想法。
于是,一朝功成,北夷五十年不敢再犯,为西延较为长久地解决了北方带来的威胁,昭王之名传遍朝野,成为当时最有权势声望的皇子之一。
可是无人知道斐休名。
他还是作为一个传闻中紫瞳妖异的妖孽而存在,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作为他父王至今唯一的嫡子,是昭王世子,据说他皇祖父看见他的名字出现在玉牒上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斐休也不说什么,他于这些从未上心过,只有知道帮到他父王的时候,他才有属于那个年纪的,一点点的喜悦感。
就是这点少的可怜的喜悦,在那一代的西延皇帝,他皇祖父死后,都被迫带上了一丝血淋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