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皇后就见缝插针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只能看见她半是狂乱的神情,这更让他害怕了,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但是皇后拉得实在是太紧了,他根本抽不出来,甚至让她尖利的指甲掐进他的肉里,这时候他就害怕得想哭。
皇后的声音就更大更严厉了,生生地让他的眼泪不敢流出来。
等到宫人按照吩咐把他带到皇帝跟前的时候,一瞬间他仿佛得到了解脱,继而就是长久的寂静,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个父皇,偶尔太医宫人会进来看看,或者皇帝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不管是怎么手握大权的男人,原来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只能像个凡人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偶然从嗓子里发出无力的呻吟。
这样虚弱的父皇让他觉得且陌生且恐惧,但是比起母后的疯狂还是好得多了。
皇帝喘息了一会儿,顺了气,于是他按照太医的吩咐,从桌子上倒了水,自己先喝了一口,过了半刻钟,才递给皇帝,道:“父皇请用茶。”
皇帝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太子的动作,突然就抬高了声音,粗着嗓子高声叫道:“高禄!高禄!”
太子被他这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维持着端茶的动作不敢吱声,老太监高禄慌忙地跑过来,脚步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随即跪在床上,耳朵附在皇帝唇边:“陛下。”
皇帝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着太子。
太子惊恐慌乱的眼睛就和老太监对上了。
皇帝道:“水,水……”
太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水,随即反应过来,慌忙地要把茶杯递过去。
皇帝碰着手边的茶杯,却猛地使劲,把茶杯倾翻在地上,瞬间茶杯就破碎了。
太子空着手,吓得几乎要翻白眼晕厥过去。
皇帝看见他的反应,又气又怒又怜惜,一口气没上来,手臂维持着僵持的动作,躺在床上就又是一阵大喘气。
老太监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一边手法熟练地给皇帝顺着气,一边低声道:“最近给陛下的水和药都是太子殿下试的,陛下就当是太子殿下一片的心意吧。”
太子就这么个七岁孩子,甚至都不知道他给他父亲喝水试药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试,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中规中矩地按照皇后吩咐的去做的,皇帝病的要死了,但是脑子还是清楚的,当下也知道了老太监的意思,原本就吓人的脸色上更是蒙上了一层死灰。
老太监看着皇帝的反应,当下也是叹息,皇帝如此,太子幼弱,如今生命的逝去同时将剥夺皇帝的身上所有的荣耀,可是另外一个消息又不能不说,当下也只能道:“陛下,有消息传来,说是成王殿下马上要回国了。”
皇帝本来就为着皇后的行为和太子的可怜而更加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如今这个消息落在他耳中,好容易让他消化完了,登时就不是晴天霹雳了,而是雪上加霜的绝望。
老太监看着皇帝的表情就觉得不好,赶忙准备给皇帝顺气,或者去叫太医,皇帝却很快缓了过来,一双眼睛四处游离着,老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地把太子推了上去。
太子看着病得脱了相的皇帝,眼中的恐惧犹然没有褪去,可是同时这样脆弱的皇帝也激起了他被皇后磨灭得差不多的敏感善良,把一双稚嫩的手放在皇帝已然散发着异味的身体上,轻声道:“父皇不痛,让邺儿替父皇痛吧,父皇不痛……”
皇帝的面容一瞬间有了动容。
在他盛年之际,碰见多少的心意那都不稀罕,那些人真心或假意都是为了他的权势来的,可是到底都比不得病榻之前,稚儿一声“父皇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