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边的喧闹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漏过粗疏的枝和细密的叶,斑斑驳驳撒下碎金淡绿,风一吹,在眼皮上直跳。
阖着眼,也觉得视野里是一片鲜亮的橙色光幕。
清舟眼帘瓮动,将掌轻轻覆在眼前,才缓缓睁眼,从半透明的指缝间,看天空被切割成龙泉青的冰裂纹,发愣。
直到一阵鸦雀般的聒噪由远及近,惊碎了她安谧而空茫的恍惚。
“……我日那群见天儿唧唧歪歪的臭狐狸个仙人板板!那奶扒子放个屁都要树个“香远益清”的牌坊,轮到你们了点一百炉十里香都要嫌香得没有层次感,他们咋不上天哩?一天到晚窝里斗成绿毛赤头鸡盘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也不看看那鸟不拉屎的狗窝有什么好争的,真到了狼瞎子过来抬起脚撒泡尿的时候他们都担心那屁眼子把自己给咬死,缩在草甸子里怂成坨球,还真当脑袋上一撮毛是朵山丹丹能迷死别个不战而屈狼之溺不成?娘希匹……”
“啪”的一声门响,一个小哥儿气鼓鼓地跺着脚“咚咚咚”闯进院子,一口流利的特色街骂不要钱似的往外蹦,集南腔北调之大成,穷物道言理之华,一气呵成,烈若长虹贯日,壮如暴雨碎石,仿佛丝毫不怕他口中不知是狐是鸡还是狗的家伙们真的变化万千手眼通天,隔墙贴耳将他的呱呱唧唧听了去。
可难为了他微黑的一层糙皮,都要配合着这瓜娃子的怒气,涨出大片汗津津的红;右额角一条延至眉梢的疤更是“突突”地跳成一道电,与他铜铃大眼里跃动的雷光,倒也算相映成趣。
饶是他身后紧跟的人性子淡静,听他这么独具个人风情地指天骂地为自己打抱不平,也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似玉匣乍开,明镜新光盈盈,娟然如拭,鲜妍明媚。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未戴纱笠,身著靛蓝直褐,脚蹬皂靴,一头乌亮如瀑的秀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干净利落,竟是做男子打扮。
少女眉眼,与枝杈间躺着,百无聊赖的清舟一模一样。
这赫然就是二十三年前,尚是新晋金丹一层修士的“清舟”!
树上的清舟将半透明的手掌在眼前翻转,透过手掌,看着自己十六岁外表的树下“身体”,对着自己这具也缩水成十六岁,而没人看得见的“本体”,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似乎是以一种诡异的类似魂体的状态,进入到了自己的记忆场景中。
又或者说是,这水镜里的幻境,与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自从她的意识被幻境卷入以来,她就陷入了一种被动的局面:
她仿佛和周围的世界隔着一层水墙,没人看得见她的身形,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
她几乎碰不到身边的人和物手会穿过程阿婆店里桌上的白瓷小碗没到桌面下去;身体会穿过坊市中重重叠叠的户人形,却在某些地方仿佛撞上无形的墙壁,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走一步。
就像……被束缚在这十里长街上的,几乎没有实体的地缚灵。
也就是说,她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记忆里的一切,按着原本的轨迹发生。
越昭把她扔到这儿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难道,还是想叫她泡在温情脉脉的回忆里软下心肠,出去了跟他重温鸳梦不成?
笑话!
她冷冷地想。
她也曾试图砍碎这个幻境,可一向无往不利的冰白剑锋所到之处,无不漾起水纹般的波动,化解了攻势。
波纹散去,周围一切如旧,正常运行着。
以柔克刚,以柔克刚,“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真不愧是她教出来的好徒弟!
一声苦笑。
也不知道他将天水镜炼化到了第几重,居然能化出如此逼真又如此难缠的幻境,甚至窥探到她这么完整的记忆。
清舟主修剑道,并未对其他道法进行过深钻研,明心天水鉴,也只堪堪修到三重。
因为她从来自信,在绝对的强大力量面前,一切妖魔邪祟,都无能为力。
虽然她最后,就栽在这份轻狂上……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