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都是身不由己,谁又能不难过呢。
过了一会儿,冯鞘率先出了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
家门口近在眼前,他停了车。
薛沥还没回过神来,车里有一瞬间的沉寂。
半晌,他才缓慢而惺忪地看过去,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冯鞘忽然熄了火,然后解开安全带,上半身趴在了薛沥的腿上。
两个成年男人的体型,挤在同一个位置里别提多困难,薛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磕到他的脑门。
冯鞘可不管,蛮横地枕着他的腿,脸贴着裤子,微湿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然而在薛沥的角度,却只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覆满冷汗的后颈。
冯鞘的身体很奇妙,他从不轻易流汗,这种情况大多和他的心情有关,不舒服了,不高兴了,害怕了,诸如此类。
薛沥的指尖偏偏恶劣地点在他的后颈上,笑说:“你傻,我不跟你一起傻。”手底下的躯体一颤,几乎马上的,隔着夏天轻薄的布料,他感觉自己的大腿似乎被水珠沾湿了。
又过了一会儿,冯鞘似乎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自以为隐藏得极佳,故作冷静地说:“你不该和我说那些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应该让这些事情扫兴。”
薛沥反而愣住,一时间摸不透他这个时间不多,究竟是想清楚了还是没想清楚。
于是他摸着冯鞘的脸,微微调整了他的姿势,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声音是听不出什么来,可这张脸嘛认识冯鞘这么多年来,薛沥其实没看过他哭过几回,这人特别倔,很多事情都是咬咬牙就挨过去了。哪像现在,眼眶通红,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似的。
大概是觉得丢脸了,冯鞘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闷气说:“别看我。”
薛沥心里很不是滋味。
算了。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不说了。”
他脸上带了点笑,手指穿梭在冯鞘微湿的头发里,低声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说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自己衣服又湿了一片。
泪水在那片布料上浸满,车里这会儿已经热得有些发烫,但冯鞘却像一个在冬天里不着寸缕的可怜人,哆嗦着颤抖着,又克制着忍耐着,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难过,结果他越来越忍不住,起先是没有动静的,只是默默流着眼泪,慢慢的,他开始喘气,像哮喘那样的大喘气,接着口中发出一点声音,张开着嘴,那样“喝喝”的气音断断续续。
可他不允许自己哭出声,马上又咬着牙,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声,像深夜里的孤狼对着月亮悲号,又像救护车经过时那种沉重而压抑的呜呜声,十分漫长。
到这里,薛沥便知道他清楚了薛沥是真的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此后在一起的这个月,便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的所有人生。
相识二十多年,在一起二十多年,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敌得过生死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