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民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儿子,“他是有钱,我可没他那么富。”
唐青宏一时没注意,急得连声解释,“马爷爷!是我妈妈从国外寄给我的钱,我爸都给我存着呢!这些钱跟我爸没关系,他除了一点工资,什么其他的都没有!”
贾老爷子也挺自责,拉着孙子小声问:“你妈一直在给你寄钱?唉……她是个好儿媳啊,如果她不在外国,我当年就让你跟着她了。你现在大了,心里恨爷爷不?”
他看爷爷眼睛都发红了,摇着头安慰爷爷,“不恨,我怎么会恨您呢?我感谢您让我跟着爸,我自己也不愿意出国。”
这也不光是安慰,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这个国家再穷再差,爸爸和爷爷都深深地爱着它,这辈子跟爸爸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已经切实地体会到那种厚重的感情。他的家就在这里,他在这里犯错、在这里重生,也在这里学会改正和珍惜,即使国外再好,他都不想离开脚下这片生活了两辈子的土地。
他和爸爸陪爷爷在云沟待了几天,大家都吃得好、睡得足,难得这么轻松自在。
爷爷和老马、谷老,已经熟得像老朋友,老马的家很大,两个老人说起过去的岁月,简直难以分开,几天下来爷爷干脆住在马家了。
至于养生基地那边,爷爷去看过之后也很喜欢,环境好、服务优,这地方是在袁正峰眼皮底下办起来的,质量当然有所保证。唐青宏干脆一次订了半年的贵宾房,第一次动用妈妈给他寄的钱。爸爸倒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玩味地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他来了个先斩后奏,临走那天才对爷爷和老马说明白,两个老人差点跟他急了,以为他那天是小孩子乱开玩笑呢。他丢下一句话就上了车,也不管老人家受不受得了,“很贵的!订了半年呢!你们不去住就浪了!”
回到临湖以后,爸爸问他为什么非要把爷爷留在云沟那么久,他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因为我不想让爷爷留在贾家,我讨厌他们。”
爸爸眯起眼神审视他半天,“讨厌到这个程度?宏宏,该不是有什么事,爸爸不知道的吧?我是说……你小时候,有没有人打骂过你,而且你又记得的?”
他表情一滞,顺势就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对爸爸说谎,“嗯,我记得……两三岁的时候,他们把我丢在房间里不管我,我发烧咳嗽……第二天早上才有人来,但是我不记得有没有挨过打了。”
爸爸的面色沉了下去,手指也悄悄捏紧,“你一直都没跟爸爸说,为什么?你现在急着把爷爷接出来,是担心他们会虐待老人?像你以前那样?”
他不能说出所有的事实,只能对爸爸承认到这里了,“嗯,我怕……爷爷年纪大了,对他们没用了。爸,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那时候太小了,说不清楚,再说,他们毕竟是我的……我觉得很丢人。”
唐民益几年来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因为即使是他也对此无能为力。儿子三岁以前的日子,他没有资格参与,也不可能再去扭转什么,但一想到那个时候,宏宏被虐待的地点就在唐家附近,而那时的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就忍不住对自己生气。
这种愤怒是不理智的,而且无用,尽管他很清楚这一点,还是握紧拳头在茶几上用力捶了下去。
捶完这一下,他感觉好受多了,呼着气调整自身的情绪,才发现儿子睁大双眼怯怯地看着他,小脸上是类似惊慌和难过的表情。
唐青宏以为爸爸是对自己的隐瞒生气,一想到骗了爸爸那么多事,心里不由自主开始害怕。可爸爸看着他这副样子,竟然苦笑了一下,放缓声音对他解释,“宏宏,不要怕,爸爸不是在生你的气。”
他隐约有点明白过来,靠近爸爸去捏对方的手,“爸,你手疼吗?”
他柔软纤细的指头在唐民益手背上轻轻抚过,还把爸爸紧握的五指慢慢掰开,唐民益的满腔愤怒变成了一丝丝的心疼,反过来握住儿子的手,“爸爸不疼。宏宏,如果还有谁欺负你,一定要跟爸爸说,千万不能瞒我,知道吗?”
他被爸爸专注的眼神凝视着,心里暖暖地、酸酸地,好像有点什么呼之欲出,却弯起嘴角笑着说:“爸,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现在长大了。”
爸爸搂住他的肩膀往怀里一带,揉着他的脑袋摁在胸前,“你才长到这么高,哪里长大了?你要跟爸爸一样高才是真的长大了,不需要爸爸护着你。”
身高是他永远的痛,他撅着嘴很想反驳,但不知为什么顺从地“嗯”了一声,埋在爸爸的胸膛里不想起来,两只手臂也伸出去抱住了爸爸的背脊。
爸爸的体温比他高一点儿,在这个季节抱在一块其实很热,他的鼻尖冒出了汗,手臂却箍得更紧不愿松开。爸爸身上的气味非常好闻,仔细一吸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他衣服上也有的肥皂味儿,他的脑子乱哄哄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整张脸在爸爸怀里越埋越深。
儿子的这阵撒娇时间太久了,唐民益也被他缠得热起来,最后只能伸手把他从自己怀里扒开,一看那张脸蛋已经憋得红扑扑地,跟快要厥过去似的。
这傻孩子……唐民益哭笑不得的给他顺气,抚着他的背连声问他,“你傻不傻啊?脸红成这样,该不是发烧了吧?”
唐民益一边说着话,一边探了探儿子的额头,觉得温度似乎真的比平常略高,唐青宏确实觉得脸上很热,偏着头用脸蛋追逐爸爸的手掌心,只要接触到对方的皮肤,满身心躁动的感觉就能稍稍平复。
他意识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脑中有股缺氧般的眩晕,于是顺势半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爸,我……我头晕。”
唐民益因此紧张起来,找了温度计给他放在腋下测量,结果是正常的三十七度,可他还是觉得呼吸不畅。只要眼睛看着爸爸的领口,注视那脖颈间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他就不由自主晕乎乎地想要靠过去。
这种奇怪的病症在爸爸去厨房给他熬绿豆粥时得到缓解,没一会儿他就自己起身走进厨房,爸爸看他进来有点吃惊,他一跟爸爸四目相对,听着爸爸用低沉的嗓音让他去多躺着休息,那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又要来了。
他只得把爸爸推出厨房,还把门也关上,等那种燥热感逐渐消失以后才好好做菜。
可能是因为出了汗的缘故,晚饭时他食欲很好,但整顿晚餐里他都没有抬头看向爸爸,只埋头一阵猛吃。
爸爸看他食欲反而增强了,也就不再担心他身体不舒服,只让他早早洗澡上床睡觉,说他可能是最近要毕业考试了,压力增大才这么反常,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多睡觉多补充营养就没事了。
他一听到“胡思乱想”这个词,忍不住就真的胡思乱想了,他不可能因为小学的毕业考试而紧张,也不会是营养不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吃完晚饭趁爸爸还在洗碗的时候,他一个人溜进浴室洗澡,跟之前在厨房一样把门关得紧紧地,这样让他可以安静下来。
可是在水柱的冲刷下,打湿的毛巾从身上擦过,他又有了那种头晕脑热的错觉,身上似乎带着莫名的痒。他有点恼怒地调低水温,抓紧毛巾刻意用力地摩擦皮肤,那种稍微有点疼痛的刺激竟然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这个澡他洗了很久,爸爸都担心他在里面晕了,在门外大声叫起他的名字。他那时正把脸贴在凉凉的瓷砖上,缓解身体里焦躁的热度,一听到爸爸的声音就整个人僵住了,心跳急如狂奔的野牛,随后像做了什么坏事般直往墙角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