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鹭洲的青石长桥叫作晚桥。据说是早年书院育出来的一名明末的苏姓举人,一日黄昏在桥头目睹红霞落满汨汨乌南江,当下有所感触,提笔而就,给它择定了一个“晚”字。
学生都挺琢磨不出这个名儿妙在哪儿的。明明既很普通又没什么创意,听起来还很丧啊。去糟粕留华,真没必要非把古人留下的文墨遗迹都当个宝贝似的一迳捧。兴许那个姓苏的当时也就是个学渣,兴许顺嘴吟咏一句“晚桥”,就跟游凯风在大作文里生憋硬凑一句“啊,这绿油油的美丽校园啊”,差不不多意思。
天没亮净,且还在天际东头抹了一道铅灰色时,桥上就已经停了不少卖早点的流动摊位。从桥头一路摆至桥位,十七八家不带重样儿的。包子油条豆腐脑,山南水北,一应俱全。鹭高其实明令门口不让摆,常叫老师挂着胸牌儿出来恩威并施地驱赶,可小贩们什么人物啊,身经百战斗智斗勇啊,深谙毛主席《论持久战》那套十六字箴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挡我财路者,咱看谁耗得过谁。
李鸢惯买桥尾那对儿夫妻俩家的山东杂粮煎饼,山不山东杂不杂粮不清楚,好吃管饱是真。李鸢多数是让加火腿加果篦加鸡蛋,不放辣子不放葱,花五块钱买上卷成脸那么大的一个,再拎一杯不加糖的杂豆浆齐活。买的多了以致都熟识了,连小夫妻俩上初中的小皮儿子期末考了年纪第几都聊清楚了。
李鸢蹬着车子扯了把衣领,老远就见小夫妻俩起身,正目光灼灼地冲他微笑。他今儿不买煎饼,顿时觉得尴尬尤其,于是车蹬快了些。等老板娘伸手舀了一勺面糊子悬在饼铛上晃了晃,正要出声儿问句“还是老样子来一套不搁辣子和葱花是吧”,他老人家已经踩着山地车一溜烟,呼啦就蹿没了影。
操我心虚个屁,也不是我不买他家就得倒闭。朝门口看报半小时不翻页儿的何大爷点了下头,李鸢提了提衣领。把车推进车棚,弓腰把锁头往前轮上“咔哒”一按。再抬头四顾,左右没瞧见彭小满那辆岁月静好的捷安特。
等着吧。
游凯风拎着袋面夫子,嘬着盒酸奶进了二年二班,在李鸢身后的位子上坐下。伸脖子见李鸢人正腿翘桌上横着只老人机在按俄罗斯方块儿。
“煎饼果子侠你煎饼果子呢?”游凯风带着一身室外浸润的潮气,抹了把濡湿的头发,挠了挠头。
“你猜猜。”李鸢不抬头,俩脚揣进抽屉肚里,一迳盯着老人机小蓝屏上越落越快的四方体,拇指跟着节奏在软键上左右挪动:“不擦干小心长虱子。”
“湿什么子?你这第几关了?”游凯风放下书包,看他玩的认真执着满脸冷肃,眉心正蹙成纠结的一个“川”字儿,“玩儿的真够明目张胆,欺负教导主任起的没咱们早是吧?”
“四百二十四。”
“我`操多少?”游凯风先是惊,再是更惊:“我`操俄罗斯方块儿有四百多关么我`操?!”
“是,凭你那基本告别自行车的智商,三十关就歇菜了。”李鸢目不转睛。
“滚。”游凯风笑着把练习卷裹成一卷儿往李鸢肩上一搡。
“靠。”手机响起阵吱哇乱叫的滑稽提示音。李鸢脚一撂地,手下的动作戛然一顿,紧接着“啪”把直板机往桌面上翻面儿一扣,屎盆子劈面丢向游凯风:“就给你推死的。”
“你他妈数学考不上一百四都怪我坐你后头影响你风水你个臭不要脸的。”他手往前一伸,往李鸢下巴上逗狗似的一挠:“来兄dei说好的作业啊快点儿!老班今儿来看早自习晚了来不及了。”
李鸢拍他手心儿:“包子分我一个先。”
“你没吃啊?”游凯风解开塑料袋儿,拣了个酱肉的递过去,滚烫,“我看您一尊大佛似的坐这儿我当你都消化完了呢。”
吃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