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断断续续把之后几年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告诉了顾停云。某一天,养父突然开始酗酒,不明缘由。彻夜不归,常常打电话回来破口大骂,但听他的语气,喻宵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电话对面是谁。骂的是某个喻宵所不知晓的人,或是把整个人间都痛骂了一遍又一遍,而承受这一切愤懑与怨怼的只有喻宵一个人。
“你不喜欢接电话,跟他有关系么?”顾停云问。
即便喻宵不作答,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又问:“阿宵,你恨不恨他留给你的一切?”
“恨过。”喻宵说,“但还是有点想他。”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么?”顾停云说,“同样的,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你问。”
“你说你学过跆拳道。跟他有关系么?”
他看到喻宵放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然后听到喻宵说:“有。”
顾停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你还手了吗?”
“没有。”喻宵说,“我只想挡一挡。”
家庭圆满的顾停云很难想象喻宵从小到大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要不是当事人就在他面前,他会以为这是一个遥远的故事,只存在于报纸上跟电视屏幕里。
苦难与自身的距离,永远比人们想象中要近。
顾停云把脑袋埋在喻宵的颈窝里,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心疼死我了。”
喻宵揉了揉他的头,反而安慰起他来,“没事。现在想想,也算因祸得福。”
顾停云攥紧他的手,说:“以后谁再碰你一根手指头,我跟他拼命。”
喻宵笑了笑,“我比你能打。我会保护你。”
顾停云抬起脑袋,抗议道:“我也不差吧?照顾一下你对象身为男人的尊严。”
“你跑得比较快。”喻宵说,“真出了什么事,你负责跑就行了。”
“你这一口毒奶真让我害怕。”顾停云赶紧捂住他的嘴,“我们都会一生平安,不会有什么意外。”
“别用手。”喻宵突然说。
“什么?”顾停云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想堵住我的乌鸦嘴么?”喻宵抬手勾起他的下巴,“用别的。”
顾停云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想不到你这么直接。”
“我是说,”喻宵在他嘴唇上浅浅啄了一下,“这样。你以为什么?”
“噢,原来这位先生想让我‘以吻封缄’。”顾停云笑着凑近他,“我没有以为什么。”
于是,苦难变成了吻。
二十年前的孤儿院只剩下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旧址。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可怖的地方,只不过喻宵从未在心里认同它是一个“家”。
从孤儿院坐落的山头上沿着小径一路向下走,会看到一小片一小片白色的野花迎风招展。天朗气清,阳光明媚,这时候再回望这块地方,倒也没那么冷清。
只是喻宵知道,自己真正的家在何方。他背负着近三十年无色无味的过往,背负着一身永不淡褪的伤痕、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涩、每一个附骨之疽般的噩梦,跋涉过上万个日夜、千万里的路,装着他目睹过的、经历过的一整个世界,风尘仆仆地来到他终于求而得之的美梦身边,然后被接纳、被拥抱、被报以同等的热爱,并被告知,虽然有些晚,但他终于找到了他该回去的地方。
喻宵养父的坟茔在一个偏僻的墓园里,杂草长到了小腿处也没人修剪。这是专属于生前困窘的人的长眠之地,总是死气沉沉,只在晴朗的天气才显出几分生机。
此时正是早晨,墓园里空气清新,带着点青草的湿润的香气。
喻宵拉着顾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