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时候,母亲不小心打翻了他的蛋糕,小男孩难过得扁扁嘴立刻哭了出来。父亲拍拍他的脑袋,立刻骑着突突响的摩托车,去蛋糕店里又买了一尊更大的回来。
父亲笨手笨脚地帮他切蛋糕的时候,顾停云无端端地伤心起来,哭得满脸鼻涕泪水,止都止不住。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只是说说,并没真的想要某件东西,父亲却总当真,次次不辞劳苦地设法满足他的愿望。他懂事后想起来,一面感动,一面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父亲的溺爱而长成一个骄矜任性的人。
除了庆幸,更多的却是心酸。父亲把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却因为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让父亲误以为他一长大,就把小时候自家老爹对他的好都忘了个干净。
听到朋友说“我家小子真贴心,我生日给我买了一根皮带”这样的话的时候,父亲的表情就会黯淡下去。
顾停云很怕得到长辈类似“这孩子真懂事”“这孩子真贴心”的夸奖,上小学起就不乐意让父母蹭他的脸蛋或者亲亲他,听见母亲唤他“宝贝”都要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接受别人的爱,也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爱,十岁以后甚至看见亲戚都不愿意开口叫人,即使后来被母亲批评,听到长辈的冷言冷语,他也不打算改变。
但即便他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父母也始终都温柔地对待他,塞给他很多他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的爱与关心。
于是,他的感激和愧疚都慢慢加深,厌恶不知道该如何说“爱”的自己。
还算融洽的家庭氛围一直持续到他读研期间。几番踌躇后,他终于向父母坦白了自己隐匿许久的性向,为了一个后来被证明是错的人。母亲哭了几日,父亲大为震怒,甚至头一回对他动了手。自此,他与父亲的关系就一直僵持不下。
两人都没有尝试去解开心结,于是关系愈来愈疏离,母亲的劝解也无用。他再也没接到过父亲打来的电话,也没有给父亲打过电话。寒暑假回家的时候,与父亲的照面也几乎只在三餐时。这是顾停云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最后悔的事。
得知父亲的死讯时,顾停云立刻赶回家办了丧事,为父亲守灵一整夜。
他记得当时铅灰色的天空飘下细密的雨。南方十二月的阴冷是直直钻进人骨子里的。
在那样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他看着父亲的尸身被火化,骨灰在家乡走了一圈之后终是入了土。太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讲,给予他生命的男人已经躺进了土馒头。
他用手指将刻在墓碑上的父亲的名字细细描画一遍,母亲站在一旁为他撑着黑色的伞,看他呆愣愣地蹲在父亲的墓前,沾了一手的碎石子屑,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下血来。
而现在,他人生里最可怕的噩梦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到达家乡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顾停云从火车站打车回家,临近七点钟,小区里已经有人在晨练。这个点爸妈应该还没有起床,他还来得及做一顿简单的早餐给他们。
他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刚准备开门,只听到门把手旋动的声音,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穿着加厚卫衣、戴着绒线帽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似乎正准备出门跑步。
“爸。”
他背着旅行包,站在家门口,风尘仆仆。
看到他的时候,父亲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却不知道往哪里安放,局促地握成了拳,垂在身侧。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儿子站在他跟前,叫他一声“爸”了。